国学古籍
-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评点]
韩愈对张旭的狂草创作作了完整而系统的考察,得出他是以情感为核心的表现过程的结论,从而揭示了狂草创作艺术思维模式:情感——书法,物象——情感——书法。这在当时是对狂草艺术本质一个弃旧立新、由表及里的深层探索。正是韩愈此说剔除了张旭书法中的庸俗性一面,其精神实质被大大宣扬,因此,张旭的书法在后代更受推崇。
韩氏站在儒家积极入世的功利主义立场上肯定了张旭的书法,并对释家的高闲书法问难。在他看来,一个“四大皆空",一心出世的和尚不具备“利害必明”、“利欲斗进"的条件,一切归于淡泊就不可能产生激情,没有激情,任凭高闲怎样纵横挥扫,也将只有空洞的形式,而无真苦、真乐、真泪的精神内容,也就无所谓书了。这种不加掩饰的儒家功利主义的艺术观,虽然有其正确的一面,但以为“入世”才有“情"、“出世”则无“情”,这就把“情感”理解得太片面了。
- 田艺蘅,字子艺,号品[上品下山]子,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约生活在明嘉靖,隆庆和万历处这段时间内。《明史》卷二八七《文苑传》(附见其父田汝成传)载:“性放诞不羁,嗜酒任侠。以岁贡生为徽州训导,罢归。作诗有才调,为人所称。”但其举业偃骞,“七举不遇”,遂放浪西湖,优游山林。著有《大明同文集》、《田子艺集》、《留青日记》等。
《煮泉小品》撰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主要版本有:(1)宝颜堂秘笈本;(2)茶书全集本;(3)读说郛本;(4)四库全书本。明益府崇祯十三年(1640)刻《茶谱》十二卷中,有《煮泉小品》一卷,误题田崇衡。
书前有嘉靖甲寅(1554)赵观“叙”及田氏自“引”,书后有蒋灼“跋”。
全书分十部分,记述考据并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其“大抵原本旧文,未能标异于《水品》、《茶经》之外。”按,田艺蘅序《水品》云:“余尝著《煮泉小品》,有取材于鸿渐《茶经》者十有三近游吴兴,会徐伯臣《水品》,其旨契余者十有三……”因知《煮》文在前,《水品》随后,岂可责之以“未能标异于《水品》哉?
此以茶书全集本(甲本)为底本,以宝颜堂秘笈本、续说郛本为副本,并参较以其他有关文献。
- 北齐书五十卷,作者唐李百药,内容记载了公元五三四年前后北魏分裂,东魏政权建立,中经五五○年齐代东魏,到五七七年齐亡为止的王朝兴亡史。 为了区别於曾经割据江淮的齐朝,后人称之为「北齐」。和北魏一样,东魏--北齐仍然是鲜卑贵族和汉族地主联合统治的封建政权。它的疆域南阻长江,和梁、陈两朝先后对峙;西在今山西、河南、湖北,与西魏--北周分界。
从北齐到隋的五十年间,曾先后有人编写出几种不同体裁的北齐史,其中有隋李德林的纪传体齐书和王劭的编年体齐志。公元六二二年(唐武德五年),唐高祖指派裴矩、祖孝孙、魏徵重写北齐史,长期没有写成。六二九年(贞观三年),唐太宗专设梁、陈、齐、周、隋五朝史的编写机构,命李百药写北齐史。他在其父李德林齐书基础上参考王劭齐志扩充改写,六三六年(贞观十年)全书完成。
李德林(公元五三○--五九○)字公辅,博陵安平(今河北深县)人。他经历齐、周、隋三朝,一直担任诏令和其他重要文件的起草,获得历朝皇帝的宠用。在齐官至中书侍郎,在周官至御正下大夫,在隋官至内史令,封安平公,死在怀州刺史任上。他在北齐就参加「国史」即北齐史的编写,写成纪传二十七卷,隋时扩充为三十八篇。 李百药(公元五六五--六四八)字重规,隋末官建安(今福建建瓯)县丞。曾参加隋末农民起义,后降唐。入唐后任中书舍人,参加制定五礼和律令。最后官至宗正卿,封安平县子。
传本北齐书大部份出於后人所补,用北史补的部份,北史具在,而且补的人还常有删节,这部份基本上可有可无;另一部份用唐人史钞补的,虽也出於北齐书,但把原文删节得不像样子,除个别地方可供参考外,价值也很低。然而从五十卷全书来说,包括补缺部份在内,它留下了这段历史的比较全而的材料。其中保留下来的十七卷李百药原文,还保存了一些不见他书的有用的材料。此外,在具体叙事上,北史常有删改北齐书而错了的,也可憑本书纠正。如北魏末年的各族人民大起义是南北朝时期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一次武装起义,北齐书记载了各地起义军活动的材料,有一些在北史中就作了删削(李元忠附李愍传、叱列平传等)。
在唐初同时编写的各史中,北齐书对当时封建统治者的醜事记载较多。这是由於隋唐两朝继承北周,北齐是一个被战败灭亡的割据政权,被认为是「僣伪」,隋唐编写北齐史就相对地较少忌讳,同时也藉此证明周灭齐是所谓「有道伐无道」。北齐书之较多揭露性的记叙,也是同吸收王劭齐志的记载有关。刘知几说,王劭齐志叙事生动,语言通俗,这两点在北齐书中也仍然有所体现。 东魏、北齐时期,通过广大劳动人民的生产实践,钢铁冶煉技术上有很大发展,北齐书的方伎传中记载了綦母怀文在这方面的新贡献。方伎传中还记载了数学家信都芳、天文学家张子信的事跡。具有唯物主义倾向的邢邵和唯心主义者杜弼关於形神问题的辩论,在北齐书中也有比较详细的记录,留下了一份哲学史上有价值的文献。
北齐书早在唐代中叶以后就逐渐残缺,也不断有人补缺。到北宋初就只有十七卷是李百叶的原文,其余都是后人以北史和唐人史钞中相关纪传补全。这部书初次刻版付印,流传下来的就是这种补本。我们重编总目时,凡是后人所补的各卷都注上了「补」字。这部书的最早刻本,据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的记载,是在北宋末政和中即十二世纪初。这个最早的刻本早已失传。我们用来校勘的是:一、有元明两朝补版的南宋刻本即三朝本(武汉大学图书馆藏);二、明万历间南京国子监刻本(简称南本);三、明万历间北京国子监刻本(简称北本);四、明末毛氏汲古阁本(简称汲本);五、清乾隆四年武英殿本(简称殿本);六、清同治十三年金陵书局本(简称局本);七、商务印书馆百衲本二十四史本(简称百衲本)。百衲本三十四卷前影印三朝本,三十四卷后影印残宋本。这七种本子中,我们以三朝本、南本、殿本为互校的主要本子。为了避免烦琐,在三种本子内互校,择善而从,除少数需要说明者外,一般不出校记。除了版本互校外,我们还通校了太平御览、册府元龟、北史、资治通鑑、通志中有关部份。
由於北齐书大部份为后人所补,这给校勘带来一系列复杂问题,这一些在点校后记中说明。
-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怫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弩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合、邓铜等,及驱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丛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 卷上 山谷云:“俞清老作景陶轩,名为未当。《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高山则仰之,明行则行之耳。魏晋间所谓‘景庄’‘景俭’,从一人差谬,送相承谬。”余观叶靖逸《四朝闻见录》云:“真文忠公德秀字景元、楼定量献公钥尝从容扣之以字义,真公答以慕元德秀之为人,故曰‘景元’。楼公取《诗》注‘景行行止’处示之,则‘景’之义为‘明’,谓‘高山仰止’对‘明行行止’也,真遽易为希元。盖‘景元’乃‘明元’,无谓也。。今人命字,以“景”为“希”者滔滔皆是,亦承袭之误欤? 陆士衡《为顾彦先赠妇》诗云:“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谢玄晖《酬王晋安》诗云:“论证能久京洛,缁尘染素衣?”予观陈简斋《和张规臣墨梅》诗云:“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妇。 相逢京洛还似旧,惟恨缁尘满素衣。”结用陆谢语,道得著。
晁文元《随因纪述》云:“晋右将军王羲之,器宇词翰,三者俱优,而所作会于兰亭曲水序,有乐极悲来嗟悼之意。其语云:‘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吾观《文选》中但有王元长《曲水诗序》,而羲之序独不收,且谓梁昭明太子深于内学,以羲之不达大观之理,故不收之。余谓或者以‘丝竹管弦’语重复,‘天朗气清’非上巳日景象,《文选》遂不收入。”今晁公议论如此,则知昭明未必以此八字之故。况“丝竹管弦”《前汉张禹传》已有之;轻清为天,谓上巳日也,“天朗气清”亦何害?姑以此备识者详览。
杜子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白乐天《制绫袄》诗云:“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溪诗话》云:“观子美乐天诗意,直欲推身利以利人。”余近阅遗山岗元好问《酒》诗云:“去古日已远,百伪无一真。 独惟醉乡地,中有羲皇淳。圣教难为功,乃见酒力神。论证能酿沧海,尽醉区中民。”诗意宏阔,亦非苟作。
杜子美《戎州》诗有“重碧黏春酒,轻红擘荔枝”之句。范石湖《吴船录》云:“印本‘黏’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黏’字。 当以碑本为正。”石湖之说固有所据,然考之元微之《元日》诗云:
“羞看稚子先拈酒。”白乐天诗云:“岁酒先拈辞不得。”“拈”指取物也,乃唐人语。作“黏”作“酤”皆非。 成都号锦官城。眉山岗史学斋绳祖内子著《锦官百咏》,锓梓于柯山倅廨。余观杜老《春夜喜雨》诗云:“晓看红泾处,花重锦官城。”锦官正指成都,赝本以“官”为“宫。,误矣。 前辈咏子规者多矣。杜老一篇,专讽明皇失位幸蜀,肃宗自即位灵武,又为李辅国所间,迁明皇于西内,故云:”君不见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鸟至今为哺雏。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末云:“万事反覆何所无?岂忆当殿群臣趋。”又有“君看君鸟情,犹能事杜鹃”之句,皆托此以讽也。建炎间,苗传刘正彦作乱,是时中丞郑縠密遣谢向如平江,仍作诗寄吕元直张德远二公云:“杜鹃飞飞无定栖,寄巢生子百鸟依。园林花老昼夜啼,安得猛士挟以归。”吕张得诗即起兵,成复辟功,诗不徒作也。巴蜀自丙申、丁酉以来,遭兵祸不歇,冰崖萧斯立一绝云:“思归方言语苦悲辛,啼老江南绿树春。莫倚巴西君故土,巴西风景近愁人。”意新语警,亦非泛泛之作。
岳州洞庭湖广袤八百里。杜老《登岳阳楼诗》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王内翰洙注云:“《风土记》曰:‘阳羡县东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穴,潜行地中,无所不通,谓之洞庭地脉。’”按阳羡乃常州旧县名,东有太湖,乃苏湖常三州大湖,湖中有洞庭山,遽指此为岳之洞庭湖,可乎?
李太白《庐山岗瀑布》诗有“疑是银河落九天”句,东坡尝称美之。又观太白“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一联,磊落清壮,语简意足,优于绝句,真古今绝唱也。然非历览此景,不足以见此诗之妙。 “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
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萧墙祸生人事变,晏驾不得归秦中。土坟数尺何处葬?吴公台下多愁风。二百年来汴河路,莎草和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此白乐天《隋堤柳》诗也,感物怀古,可为后世鉴戒。宋开禧丁柳,权臣韩侂胄诛死,刘淮叔通《咏韩家府》诗云:“宝莲山下韩家府,郁郁沉沉深几许。主人飞头去和虏,绿户玄墙锁风雨。九世卿家一朝覆,太师之诛魏公辱。
后人不信有前车,突兀眼前看此屋。”末意与乐天诗相似,章泉赵昌父甚称赏之。
韩退之《石鼎联句诗序》云:“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岗道士轩辕弥明自衡山来,旧与刘师服进士衡湘中相识,将过太白,知师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书郎侯喜,新有能诗声,夜与刘说诗,弥明在基侧,貌极丑,白须黑面,长颈而高结,喉中又作楚语。”《唐子四文录》云:“东坡隔句对云:‘著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或云‘结’字古‘髻’字。按《东汉马廖传》:‘长安语云:“城中好高结。”’而退之序是‘长颈高结,喉中又作楚语’。”余谓如此点句方是。近世刘后村《老道士》诗云:
“老于蒙叟仍黄馘,配以弥明亦结喉。”此又因坡诗而承袭其误也。
潘阆字逍遥,钱塘人。今武学前有潘阆巷,即其所居之里。巷内三将军庙,有阆祠堂。阆工唐风,归自富春,有“渔浦风波恶,钱塘灯火微”之句,人多称之。为秦王记室参军,王坐罪,捕阆急,阆自髡其发,易缁衣出南薰门。后太宗意渐解,再入京,敕受四门助教。阆以老懒不任朝谒为辞,自封还敕命时文法犹疏简若此。未几论者谓阆终秦党,语多怨望,遂编置信上,勺道旁石井泉,题诗柱上云:“炎炎畏日树将焚,却怅都无一点云。强跨蹇驴来得到,皆疑渴杀老参军。”犹称记室旧衔,亦可谓忠于所事矣。苏黄门见之,以为有前辈气味,不在石曼卿苏子美下。沈存中笔谈载潘阆有诗名,与钱易许洞为友。钱许皆一时名士,阆之取友,又可想见。近世陆放翁《老学庵笔记》亦称其“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之句。嘉定间,杭守建先贤祠于西湖,欲祀阆于列,有风不宜者,遂黜阆。事见叶靖逸《四朝闻见录》。
林和靖诗好为的对,虽人名亦取其字虚实色类相偶,如“伶伦近日无侯白,奴仆当时有卫青”之类,人多称其工。然侯白本非伶伦,以秀才入官,隋文帝尝令于秘书省修国史,但好为滑稽,《启颜录》亦称其机单辨敏捷。杨素与牛宏退朝,白谓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来’耶。”其诙谐皆此类。《隋唐书》亦有侯白《笑林》十卷,世为优者多益之,故和靖以为伶伦,误也。
绝句括尽题意方佳。清献赵公《八咏楼》诗云:“侯诗价满东吴,《八咏》篇章意思殊。闻说当时清瘦甚,不知还为苦吟无?”又《绣川湖》诗云:“东南山岗水闻之久,未省人曾说义乌。万顷波涛惊客眼,始知中有绣川湖。”二诗括尽题意,得绝句体。
华阴员资深《三莲诗话》云:“或传富郑公奉使辽国,虏使者云: ‘早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答曰:‘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岗。’又曰:‘酒如线,因针乃见。’富答曰:‘饼如月,遇食则缺。’《诗话》系录本,员乃南渡前人。辛巳岁,偶于朋友处见之,所载富公之诗皆杰特不凡,因笔于此。
晁文元《法藏研讨会金》载诗一联云:“两轮日月搬兴废,一合乾坤夹是非。”达者之言也,不言何人作。余观张世南《宦游纪闻》,知为蜀人焦夫子。“搬”字元作“磨”字。焦,宋初人,忘其名,以博学教导后进,故世以夫子称之。
陈亚,维扬人,仕至太常少卿。性好谐谑,尝蓍《药名》诗行于世。幼孤,育于舅家。舅姓李,为医工,人呼为“衙推”。亚登第,人皆贺其舅。亚有诗云:“张公吃酒李公醉,自古人言信有之。陈亚今年新及第,满城人贺李衙推。”
金陵半山岗寺乃荆公旧宅,屋后有谢公墩,下临深沟,上有古木,余尝与漕幕诸公同游。荆公旧有诗云:“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他人欲{隐木}括此意,非累数十方言不可,而公二十八字尽之,真得束广就狭体。 荆公诗云:“萧萧搏黍声中日,漠漠春鉏影外天。”搏黍,黄鹂也。《诗疏》云:“黍方熟时,鸣于桑间。”舂鉏,鹭也。《尔雅》云:“取鹭之行步”云。冰崖萧立之秋日绝句云:“野店聊为一枕谋,五更归梦入乡愁。溪流清浅舂鉏晓,篱落荒凉络纬秋。”咏二物而寓耕织意,亦一格。
荆公行青苗、免役等法,引用一等小人,天下受其害,卒召六十年后靖康之祸。洪平斋有诗云:“君臣一德盛熙宁,厌故趋新用《六经》。但怪画图来郑侠,何斯春天议出唐坰。掌中大地山河舞,舌底中原草木腥。养就祸胎身始去,依然锺阜向人青。”按国史,侠尝从安石学,坰乃安石所荐,皆以新法不便攻之。此诗乃五十六字史论。 近时李石山振龙题荆公定林庵一联云:“谁令此地成南渡?所谓伊人在此山。”亦可传。
荆公手种松在定林庵前,高标挺然,上侵霄汉。南丰曾景建诗云:
“汇进群奸卒召戎,萌芽增减自熙丰。当时手植留遗爱,只有岩前十八公。”此亦诛心之论。
西塘先生郑侠,字介夫,神话福州福清人。父监江宁府税时,先生就清凉寺读书,不交人事,惟正旦至日一归省亲。时荆公以舍人居忧,闻而奇之。有杨骥者,自鄱阳来学于荆公,公使依先生学。一夕大雪,先生读书过夜半,寒甚,呼骥起饮。酒酣登楼,观雪赋诗,气宇浩然。诗云:“浓雪暴寒斋,寒斋岂怕哉!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一酌招孔孟,再斟留赐回。醺酣入诗句,同上玉楼台。”他日骥谒荆公,语次诵先生诗,公叹赏曰:“真好学者。”累诵其“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之句。先生将应举,因贽所业谒荆公,公益称奖。
既而登进士甲科,年二十四释褐,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调光州法曹。熙宁间,监安上门,时天久不雨,河北陕西饥民者皆流入京城,而京城外饥民尤多。公画而为图,且上书曰:“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眼,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哉!”历方言大旱及青苗、免役等事。上出侠图及疏示辅臣,问安石曰:“识侠否?”安石曰:“尝从臣学。”固乞避位。侠未几下台狱,窜汀州,又改英州,由是直声闻天下。后年逾八十,以寿终于家。观其妙年咏雪之作,其志趣已不凡。
待制周孟阳,海陵人。少游径山,赋诗有“地高多与风云会,天近常为日月邻”之句,人以为遭遇英宗符。临川何尚书异少时登高峰坛,有“天近风转清,地高日难晚”之句。林黄中侍郎见之,知其异日必贵且寿。余圩下年前之杭,常登吴山岗,见一第宅桃符云:“地高春易盛,天近泽常多。”亦以“地高”对“天近”,仿前人句法也。 晁文元《耄智余书》云:“新鲜脍一箸,清醇酒一杯。晋室惟张翰,当时得意来。”陈灿山琰题二陆祠云:“尘暗香残二陆祠,可怜词藻妙当时。联镳入洛成何事,一段凄凉鹤不知。”合二诗而观,则张陆祸福之几,在知与不知耳。
陈圣俞令举,嘉禾人。庆历中,登进士乙科。嘉祐四年,中制科,宰越之山阴。秩满当召试馆地朝廷行青苗法,上书力诋时政,谪监南康军酒税。到官,与刘太傅凝之日跨双犊,以穷康庐泉石之胜。见于诗歌云:“我骑牛,君莫笑,人间万事从吾好。千金市骨骏马来,乘肥大跃须年少。蒲为鞭,草为辔,瀑布山岗前松径里。看山岗听水要行迟,轻策缓驱尘不起。布袍葛带乌接,山家装束不时宜。匏树注酒就君饮,皁囊贮书当角垂。我吟狂,醉欲倒,同醉同吟白云老。此老不可天下人,一住庐山岗三十春。声如洪钟目如电,七十神光射人面。上牛下牛不要扶,合与山岗中作画图,汴州马上顾何如?春泥没腹仍溅帽,夜半归来人亦痡。天真丧乱百忧集,衣食毛发归妻孥。争如来骑牛,水光山岗色俱悠悠。”此歌世争传之。后遇赦还乡,绝意仕进。元丰中卒,葬于吾乡南门外之苏湾,距城仅三里许,过者必式焉。苏东坡作《定风波》词,自序云:“余昔与张子野刘孝叔李公择陈令举杨公素会于吴兴时,子野作《六客词》,卒章云:‘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后十五年,再适吴兴,而五人者皆已亡。”坡赋《后六客词》,又有“十五年来真一梦,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之句,盖惜之也。坡祭令举文云:“一奋而不顾,遂至于诉。一斥而不复返,遂至于死。”其哀穷悼屈,又可想见。
李元膺《秋晚早行》诗云:“务侵驼褐晓寒轻,星斗阑干野外明。
寂寞小桥和梦过,豆田深处草虫鸣。”近世雪窗张武子亦有《早行》诗云:“千山万山星斗落,一声两声钟磬清。路入小桥和梦过,豆花深处草虫鸣。”末二句仅易三字,岂暗合耶?否则不无蹈袭之失。
蔡宽夫为太学博士,和人“治”字韵诗云:“先生万古名何用,博士三十冗不治。”见《王直方诗话云》。近时方乌山岗《蒙仲吟稿》中亦有此联。
李长吉集中有《染线上春机美人梳头歌》,婉丽精切,自成一家机轴。近世襄邑许介之集中,亦有《染丝上春机美人对镜歌》,颇得长吉体制。《染丝上春机》云:“锦江之水来蜀西,女红染丝上春机。可怜欲织未织时,思君意绪如乱丝。乱丝尚可理,妾愁渺无际。寒窗轧轧千万梭,断魂随梭暗来去。荡子醉花月,妾辜鸾镜妆。寒蛩只解趣机杼,争奈情如刀剑伤。织成《回文》诗,寄与白玉郎。愿郎勿弃置,上有双鸳鸯。觑蓍双鸳鸯,忍教孤妾守空房?”《美人对镜歌》云:“天上雄鸡啼一声,人间万鸡相应鸣。美人红酣尚未醒,锁掣金匙鹦鹉惊。鹦鹉从来巧方言语,声聒锦帏残梦起。猛揎罗袖窝绿云,步逼妆台趁梳洗。玉奁脱覆光烁人,洞房环曲惊晓春。不是清空月飞入,如何中有姮娥身?轩辕百炼今湮灭,扬州青铜却奇绝。人非照镜镜照人,镜亦分明为人说。媸妍一镜固两般,狐妇怀奸心胆寒。闺中少女色庄丽,眉颊不妨终日看。”
羊叔子镇襄阳,尝与人事邹湛登岘山,慨然有湮没无闻之叹,岘山因是以传。吾乡亦有岘山,在南门外,距城三里而近。上有李適之洼樽,下有古刹一区。乙亥冬,经兵火不存。东坡为守时,尝登此山岗,诗云:“苕水如汉水,鳞鳞鸭头青。吴兴胜襄阳,万瓦浮青冥。我非羊叔子,愧此岘山岗亭。悲伤意则同,岁月如流星。湛辈何足道,当以德自铭。”此山岗经东坡品题,亦因之而重。
吾乡地濒具区,故郡以湖名。叶水心为赵守希苍作《胜赏楼记》,有“四水会于霅溪,镜波蓝浪”等语,然直斋为吴守子明记重建碧澜堂,亦云:“镜波蓝浪,万顷空阔”。以是观之,则水晶宫之称非浪得也。环城数十里,弥望皆菰蒲芰荷。城中月河莲花庄一带亦然。余赏爱杨廷秀《过霅川大溪》诗数语,形容最佳。诗云:“菰蒲际天青无连,只堪莲荡不堪田。中有一溪元不远,摺作三百六十湾。正如绿锦衣地上,玉龙盘屈于其间。”味此诗,则霅之胜概大略可见。 蜀僧居简号北磵,《忆霅》诗云:“梦忆湖州旧,楼台画不如。
舟从城里地过,人在水中居。闭户防惊鹭,开窗便钓鱼。鱼沉犹有雁,不寄一行书。”前数句方言霅城景物,他乡所无也。
贾收字耘老,霅之隐君子也,居城南。东坡作守时,屡过之,题诗画竹于壁间。耘老有诗集行于世。其家临流扃水,阁为浮晖,沈蔚会宗赋《天仙子》词咏其景,首句云“景物因人成胜概”是也。其后屋屡易主。南渡后,胡仔仲任卜居城南,与其故址相近,赋一绝载其事云:“三间小阁贾耘老,一首佳词沈蔚宗。无限当时好风月,如今尽属绩溪翁。”仲任乃待制,号三山老人,贯本歙之绩溪,后家居于苕。仲任蓍《丛话》,行于世,自号苕溪渔隐。又绘《渔隐图》,赋诗其上。其居今亦不存。余景定壬戌冬,得数椽于城南慈感渡侧,询之故老,云距贾公旧址不远,因作五言八句云:“卜居求静处,喜傍碧溪湾。隔岩高低柳,当轩远近山。天开图画久,人共水云闲。闻说贾耘老,旧曾居此间。”乡人多有和者。
东坡过皇恐滩,有“山忆喜欢劳远梦,滩名皇恐泣孤臣”之句。
蜀中有喜欢山,坡公借此以对。胡澹庵南迁,行临皋道中,抵买愁村诗:“北望长思闻喜县,南来怕入买愁村。”汉武元鼎六年幸缑氏,至左邑桐乡,闻南越破,以为闻喜县。杨廷秀《过瘦牛岭》诗云:“平生岂愿乘肥马,临老须教过瘦牛。”二公效坡体,对俱的。余尝冬夜宿缙云打铁山岗,有“钦羔肯羡销金帐,问驿姑投打铁山”之句。 又泊奔牛闸,亦有一联云:“浮家小泊奔牛堰,远信因思回雁峰。”仿诸老格也。
澹庵胡公以攻和议谪新州,守臣张棣党附秦桧,告公尝赋词云“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语言不逊,再谪吉阳军。余观公集中有《次罗长卿韵怀亲》诗云:“天乎自是非我孝,世间岂有人无亲。
索居谁念卜子夏,不死日饮抛青春。少年忽作老翁老,故乡何似新州新。安得君来同夜话,寒炉自拨红麒麟。”味诗起句,亦含讽意,不但赋词也。
澹庵在谪所,因读《离骚》,浩然有江湖之思,作《潇湘夜雨图》以寄兴,自题一绝云:“一片潇湘落笔端,骚人千古带愁看。不堪秋著枫林港,雨阔烟深夜钓寒。”时绍兴丁卯七夕也。后一百三十五年辛巳,此画归之苕溪赵子昂,余得一观,诗与画俱清丽可爱,结字亦端劲。世但见其诗文,而不知其尤长于墨戏,可谓“澹庵三绝”。
山谷元丰间宰吉之太和,秩满,有《晚登快阁》诗云:“痴兒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岗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硃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此阁一经品题,名重天下,前后和者无虑数百篇,罕有杰出者。
近世文溪李公昴英一绝云:“赋诗江阁凭阑日,伸足城楼濯雨时。逆顺境殊同一快,先生学力岂专诗。”命意造语俱切。文溪自注云: “山谷谪居宜州城楼,得热疾,病中以檐溜濯足,连称‘快哉’,未几仙去。”
赵德行《宾退录》云:“州县率南面,然‘南面’二字,人臣不得用也。惟山岗谷《送徐隐父宰余干》诗云:‘地方百里身南面’,岂别有所本欤?”余谓《论语》:“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则此二字,人臣亦通用。
山谷《别杨明叔》诗云:“皮毛剥落尽,惟有真实在。”用药山答石头禅师语,但易“肤”为“毛”耳。戴式之《小楼登览》诗云:
“皮毛剥落一真在,年纪侵寻百事非。”上句亦用药山语。 唐人诗云:“蛇蝎性灵生便毒,惠兰根异死犹香。”《诗人玉屑》许此一联为爱憎格。余观戴式之《京都怀徐渊子直院》诗一联云:
“菊花到死犹堪惜,秋叶虽红不耐看。”亦此体也。
“梅花丈人行,柳色少年时。”戴式之诗也。上句用唐子西《二月见梅》诗,云:“祇今已是丈人行,肯与年少争春风。”下句用《南史》:“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少年时。”用事亦一的对。 隋史《宇文化及传》“校尉令孤行达”,注:“令,离呈反,姓也,毕万之后。”《国语》“晋大夫令孤文子”,令孤为复姓,“令”系平声。戴式之《思归》诗云:“未有人供令狐米,欲从鬼借尉迟钱。”是以“令”为去声矣。
夺胎换骨之法,诗家有之,须善融化,则不见蹈袭之迹。陆鲁望诗云:“溪山岗自是清凉国,松竹合封萧洒侯。”戴式之《赠叶竹山》诗云:“山中便是清凉国,门下合封萧洒侯。”王性之诗云:“云气与山岗为态度,月华借水作精神。”式之《舟中》诗云:“云为山岗态度,水借月精神。”如此下语,则成蹈袭。李淑《诗苑》云:“诗有三偷语,最是钝贼,学诗者不可不戒。”
范文正公《寄林处士》诗云:“片心高与月徘徊,岂为千金下钓台?犹笑白云多事在,等闲为寸出山来。”僧显万诗云:“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三更云去逐竹雨,回头却羡老僧闲。”二诗写出山岗林真趣。
七言律诗有上三下四格,谓之折腰句。白乐天守吴门日,答客问杭州诗云:“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欧阳公诗云:“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到溪桥。”卢赞元《雨》诗:“想行客过溪桥滑,免老农忧麦陇乾。”刘后村《卫生》诗云:“采下菊宜为枕睡,碾来芎可入茶尝。”《胡琴》诗云:“出山岗云各行其志,近水梅先得我心。”皆此格也。
诗人喜用全语。东坡《戏徐君猷孟亭之皆不饮酒》诗云:“公独未知其趣耳,臣今时复一中之。”近世王才臣诗云:“归去来兮觉今是,不知我者谓何求。”乡人方君遇诗云:“是有命焉非幸致,不知我者谓何求。”方秋崖《送客水月园》诗云:“翁之乐者山林也,客亦知夫水月乎?”潘倬诗云:“逝者扣斯未尝往,后之视昔亦犹今。”下语皆浑然天成,然非诗之正体。 毛友龙达可未第时,其内子寄以诗云:“剔烛亲封锦字书,拟凭归雁寄天隅。经年未报干秦策,不识如今舌在无?”达可,三衢人,后去“龙”字,止名友。政和间,由礼部出守乡郡。有《烂柯集》行于世。 毛幵平仲题《吊子陵钓台》云:“先生高隐事如何?岂谓功名不足多。知道故人能辨事,一竿赢得钓清波。”或云古今题钓台者,固多脍炙人口,此独得先生之心,后世惟陈希夷似之。余尝见潘庭坚《题希夷睡图》云:“夹马中紫气高,属猪人已蓍黄袍。太祖丁亥天成二年生。这回天下都无事,可是山岗中睡得牢。”合二诗而观之,则子陵希夷心事可以知其梗概。
苕溪渔隐有“溪连短短长长柳”之句。后山诗云:“短短长长柳,三三五五星。”又《后山岗诗注》云:“唐王建诗:‘长长南山松,短短北涧杨。’前辈诗字字有来历。”杨时可《梅》诗云:“初无汲汲争春意,自是群花不肯开。”僧居简《柳》诗云:“初无恼乱东风意,自是东风恼乱他。”二诗皆有新意。 信州弋阳县西有大石,歧首,名丫头岩。或题云:“何不梳妆便嫁休,长教人唤作丫头。”欠两句,后施逵续之云:“只因未有良媒在,直至如今万万秋。”逵,建安人,太学第四人登第。后从范汝为之乱,范败,窜入北界,易名宜生,状元及第,仕至及第,仕至礼部尚书,复以出疆漏语被诛。
忠愍李公若水字清卿,洛州人。靖康间为吏部侍郎,扈从钦宗至金人军,抗节不屈而死。余尝见其集中有《都下方言怀》诗一联云:
“报主有心葵向日,致身无路手扪天。”又有七言八句云:“胡马南来久不归,山岗河残破一身微。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遗千古笑,此生甘与众人违。艰难犹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观其平日方言志之作,气节可知矣。 曾裘父作《秦女行》并序云:“靖康间,有女子为金人所掠,自称秦学士女,在道中题诗云:‘眼前虽有还乡路,马上曾无放我情。’读之者凄然。余少时尝欲纪其事,因循数十年,不克为之。壬辰岁九月,因读蔡琰《胡笳十八拍》,慨然有感于心,乃为之追赋其事,号《秦女行》。云:‘妾家家世居淮海,郎罢声名传海内。自从贬死藤州,门户凋零三十载。可怜生长深闺里,耳濡目染知文字。亦尝强学谢娘诗,未敢女子称博士。年长以来逢世乱,黄头鲜卑来入汉。妾身亦复堕兵间,往事不堪回首看。飘然一身逐胡兒,被驱不异犬与鸡。
奔驰万里向沙漠,天长地久无还期。北风萧萧易水寒,雪花席地经燕山。千杯虏酒安能醉,一曲琵琶不忍弹。吞声钦恨从谁诉?偶然信口题诗句。眼前有路可还乡,马上无人容我去。诗成吟罢只茫然,岂意汉地能流传。当时情绪亦可想,至今闻者犹悲酸。忆昔中郎有女子,亦陷虏中垂一纪。暮年不料逢阿瞒,厚币赎之归故里。惜哉此女不得如,终竟老死留穹庐。空余诗话传凄恻,不减《胡笳十八拍》。’”《秦女》一行,意甚凄楚,曾诗地篇,辞甚感怆,皆可传也。 苍山岗曾原一子实,章贡人。七岁时,赋《杨妃袜》诗云:“万骑西行驻马嵬,凌波曾此堕香埃。谁知一掬香罗小,踏转开元宇宙来。”造语警拔,寓意精深,殊不类幼稚者。又有《题蔡琰别瞄图》云:“向来曾读《胡笳》曲,千言万语恨不足。今日重看离别图,琰也敛袂双眉蹙。手携二兒拦道啼,兒也凄蹙双牵衣。胡奴氈车酒连别,汉使驻马愁云低。当初入胡忆乡国,此日归汉胡地忆。知渠忆别还为谁,二雏迢天地隔。人生离别悲难胜,况乃母子那无情。重重氈帐夜深暖,谁知别泪今盈盈。君不见臂断兒蹄山店夜,世间此事无人画。”
全篇甚有思致,末用五代史事尢佳。
陈东少阳,京口人。定量和靖康间为太学生,上书攻诋六贼,天子嘉其忠,命之以官,弗受。建炎中兴,以直方言召至行在所,未得见。又三上书,首排柄国之臣,谓不足共大事。汪伯彦黄潜善怒之,力请诛殛,遂身膏东市。后天子感悟,追赠京秩。绍兴四年,再赠朝奉郎秘阁修撰,仍官其子弟,锡之土田,以恤其家。东少负气节,有愤世嫉邪之志。在太学时,尝因大雪与同舍生饮初筮斋,酒酣约联句为乐,公独为古诗一篇曰:“飞廉强搅朔风起,朔雪随风洒中土。雪花著地不肯消,万亿苍生受寒苦。天公刚被阴云遮,世人冻死如乱麻。
人间愁叹之声不忍听,论证肯采掇传说闻达太上家!地上贱臣无言责,私忧过去如巳国。过云直欲上天门,首为苍生讼风伯。天公傥信臣言怜世间,开阳阖阴不作难,便驱飞廉囚下酆都狱,急使飞雪作水流潺潺,东方出日还照燿,坐令和气生人寰。”又为律诗三十韵,有“山岳遭埋没,乾坤蓍蔽蒙。已成堆积势,还费扫除功”之句,皆有深意。被收之日,视死如归,则东之志操,在此诗见之矣。
曾茶山《访戴》云:“小艇相从本不期,剡中雪月并明时。不因兴尽回船去,那得山阴一段奇。”来子仪亦有诗云:“四山岗摇玉柤光浮,一舸玻凝不流。若使过门先见了,千年风致一时休。”子仪这祖茶山岗之意。近时大山萧山则诗云:“访戴何如莫访休,清谈生忌晋风流。渡江一楫无人画,多重王家剡雪舟。”运意高妙,真能发前人之未发。
沈作喆字明远,吴兴人,守约丞相之侄,自号寓山。登绍兴进士第。尝为江右漕属,作《哀扇工》诗,掇怒洪帅魏道弼,捃深文劾之,坐夺三官。其后从人使虏,南涧韩无咎遗之诗曰:“但如王粲赋《从军》,莫为姬咏《团扇》。”有旨哉!洪有士子与寓山岗往来相款洽,一日清晨来访,寓山犹在寝,遂径造书室,翻箧中约,诗稿在焉,由是达魏之听。陈直斋《吴兴氏族志》云:“《哀扇工》诗,骂而非讽,非言之者罪也。”其诗不传。
王公衮吉老,会稽山阴人。绍兴甲戌登进士第。仕至左司郎中。
盗劫其母墓,狱成,盗不死,吉老手杀之,诣州自言。兄定量子请纳所居官,以赎其罪。时梅溪王公十朋为签幕,赋诗以美之云:“臣子大节孝与忠,父母仇雠天下同。贤哉会稽王孝子,感慨有古烈士风。 松楸一夕盗破冢,亲获鼠辈闻之公。有司守法贷其命,孝子衔恨无终穷。谁谓书生胆如许,貌若尪羸中甚武。手斩凶人提髑髅,请死伸冤诣公府。君不见齐襄内行世所羞,《春秋》贤之缘复雠。又不见胥鞭尸报父怨,太史为之作佳传。君今枕戈志已伸,更须移孝为忠臣。他年当作傅介子,誓斩楼兰雪国耻。”诗纪其实也。定量子名佐,以南省高选奉廷对魁天下。绍兴间,因不附秦桧而斥。淳熙中,平潭寇有功,天子嘉之,官至八座。吉老风节亦如是。其王氏之二难欤?
- 《升庵诗话》,自明以来无善本。有刻入升庵文集者,凡八卷;(自五十四卷至六十一卷。)有刻入升庵外集者,凡十二卷;(自六十七卷至七十八卷。)有入《丹铅总录》者,凡四卷;(自十八卷至二十一卷。)《函海》又载其十二卷及补遗三卷。此详彼略,此有彼无,前後异次,卷帙异数。其字句之讹,则各本皆然。鲁鱼亥豕,往往不能句读,殆皆仍其传写之误耳。明刻书夙以多讹闻,兹复益以传写之误,升庵嘉惠後学之心,後学其何以领悟邪?升庵渊通赅博,而落魄不检形骸,放言好伪撰古书,以自证其说。(如称宋本《杜集丽人行》中有“足下何所有?红蕖罗袜穿镫银”二句,钱牧斋遍检各宋本《杜集》,均无此二句。又如岑之敬《栖乌曲》载《乐府诗集》,有“明月二八照花新,当垆十五晚留宾”之句。升庵截此二句,添“回眸百万横自陈”一句,别题为岑之敬《当垆曲》。又如李陵诗有“红尘蔽天地,白日何冥冥”二句,下阙,见《古文苑》,见《文选》李善本《西都赋注》。《升庵诗话》备载全诗,下多十二句,云出《修文御览》。
此书亡来已久,殊不可信。以文义考之,“白日何冥冥”下,何得遽接云“招摇西北指,天汉束南倾”邪?又载七平七仄诗,七平如《文选》“离袿飞绡垂纤罗”,今考傅武仲舞赋、《古文苑》、《文选》,皆云“华袿飞绡杂纤罗”,不言“垂纤罗”也。凡此种种,皆失之伪撰。又如称渤海北海之地,今哈密扶馀,中国之沧州景州名渤海者,盖侨称以张休盛云云。不知哈密在西,扶馀在东,绝不相及。沧景一带,地皆濒海,故又有瀛州瀛海诸名,谓曰侨置,殊非事实。又“香云”“香雨”,并出王嘉《拾遗记》,而引李贺元稹之诗,又以卢象“云气杳流水”句,误为“香”字,此亦其引据疏舛处。)王弇州讥其求之字宙之外,而失之耳目之前。陈耀文且有《正杨》之作以诋之,後学或引以病升庵。然升庵之才器,实在有明诸家之上,瑕玷虽多,而精华亦复不少,《四库提要》谓求之于古,可以位置于郑樵罗泌之间,後学弃其瑕砧而取其精华可也。余读升庵集,仰其为人。会有《历代诗话续编》之刻,爰搜集各本,详加校订,讹者正之,复者删之,缺者补之。至其伪撰之句,则原之以存其真,据其题中第一字之笔画数,改编一十四卷,自谓较各本为善矣。割裂古人书,世所诟病,若《升庵诗话》之散如盘沙,不割裂无以得善本,而或者升庵嘉惠後学之心,反以余之割裂而显也。敢以质诸当世君子。中华民国四年冬,无锡丁福只识。
- 作者:无名氏;校点:张品兴
六卷三十回,有清代刊本。书中不题撰人。本书假托主人公在海外异邦游历的故事,针砭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书中写两个骗子的种种劣行,讥讽了黑暗社会中的官场恶迹与世风颓败,有一定认识价值。本书虽为凭空创作,但有的事件与细节尚有所本,受到了《子不语》、《续子不语》、《夜谭随录》等书的影响与启发。书中文笔虽不甚佳,但仍不乏描写真切与情节生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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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蚃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期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佥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佥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狥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沈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市’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凊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质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掎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汎彼柏舟,在彼中河。发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従。’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邮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籍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芊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徵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欸。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銛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従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如有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穠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酒进乐。酒至贵主,佥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徵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疋,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千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従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转,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已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従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摧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
- 桔中秘叙
夫人精神所及,一往而深,金石为开,天地为变,上之可以润色鸿业,允武允文,功成名力,天下莫之媲。次则多才多艺,寄心于中,极其所至,神巧出焉,亦足自树,已希不休。余往岁薄游中外,常与季弟进之氏偕,每见其锐志下帷,思入微渺,篝灯丙夜,靡有他念 ,紫阁丹墀,几乎反掌间,余实心慑之。既而为家累所牵,不遂厥志,旁涉雕虫,悉造其颠,而于象戏,尤得三昧,即明眼人鲜不敛手称无敌者。人咸谓进之资性素敏,而欲其殚精求详,盖匪朝伊夕也。余林泉休暇,进之偶出所辑《《桔中秘》》相示,见其多所发明,更以新意点缀,灵机跃跃满楮,余叹服之。其沈深智勇,若可为时艰借一筹者。因忆曩昔,奉节滇云,值“逆酋”匪薮以数十万入寇者再者再,予昼度夜思,厉兵秣马,以象战克之,歼其渠帅,吾圉危而复安。迨己巳驱车入都,又以群丑纵横,京师骇恐,余任守广宁门,身当众冲,批甲仗剑为士卒先,亦以炮击走之,纵微功可录,然而局以烟销,往绩成虚,恍似枰收对垒。令人羡神仙出世,潇洒襟期,益信手谈,闲消日月,桔中虽隘,自觉天地之宽;胜负虽分,竟忘角逐之想。进之得此意深,而苦心更不可泯,余赞付梓人,公诸同好,且诏世之纷纷名利者,亦可以此作清凉散也?
桔中秘歌括
当头炮诀
起炮在中宫,比诸局较雄,马常守中卒,士上将防空,象要车相护,卒宜左右攻,若将炮临敌,马出渡河从。
士角炮诀
炮向士角安,车行二路前,过河车炮上,炮又马相连,车先图士象,马将炮向前,敌人轻不守,捉将有保难。飞炮诀
炮起边塞上,翻卒势如飞,横并当头妙,冲前落角宜,乘虚士可得,有隙象先图,夹辅须车力,纵横马亦奇。
象局诀
象局势常安,中宫士必鸳,车先河上立,马在后遮拦,象眼深防塞,中心卒莫前,势成方动炮,破敌两岸边。
破象局诀
一炮在中宫,鸳鸯马去攻,一车河上力,中卒向前冲,引车塞象眼,炮在后相从,一马换二象,其势必英雄。
桔中秘全旨
棋虽曲艺,义颇精微,必专心然后有得,必合法然后能胜。大抵全局之中,千变万化,有难殚述,然其妙法,必不能出乎范围。如顺手炮,先要车活;列手炮,须补士牢;入角炮,使车急冲;当头炮,横车将路;破象局,中卒必进;解马局,车炮先行;巡河车,赶子有功;归心炮,破象得法;辘轳炮,抵敌最妙;重叠车,兑子偏宜;鸳鸯马,内顾保寨;蟹眼炮,两岸拦车,骑河马,禁子得力;两肋车,助卒过河;正补士,防车得照;背士将,忌炮来攻;弃子须要得先,捉子莫要落后;士象全,可去马兵;士象亏,兑他车卒;算隐着,成杀局方进;使急着,有应子宜行;得先时,切忌着忙;失车后,还教心定;子力强,必须求胜;子力弱,即便寻和;此局中之定法,决胜之大略也。有能详察斯言,参玩图势,则国手可几矣。
韬略元机序
尝闻帝尧以围棋教丹朱,而舜亦以之教商均。二帝不以天下传其子而以戏局授之,何哉?盖世事无非棋也。
具治世之才者,固当为亿兆之君师,否则不如致(置)身局外,静观胜负。一着攀拖之先,阴阳不能鼓铸,度数安能范围乎?!围棋之意,殆由斯与象棋者,亦以世事象夫棋也。
列国分争之时,干戈扰攘,车马交驰纵横,战守朝秦暮楚,有异于棋乎?即自盘古以至于今,盛衰兴废之事,有一非棋乎?善观者能于象外会之,则二棋无异旨矣。囿于局中者反是。
愚不肖,奉先君遗训,订正之书无不敬梓。此谱寝废三十余年,以为游戏而易之。由今以思殆昧所传矣,急搜付镌,但其卷帙散佚,因选《《金鹏》》诸变佐之,其间进退弃取之法,神机妙算,非大智者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虽孙,吴无以过之。因颜之曰:《《韬略元机》》云。要亦顾其喻意何如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