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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古籍

陈琳诗全集

  •   陈琳(?~217),汉魏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字孔璋。广陵射阳(今江苏淮安县东南)人。生年无确考,惟知在“建安七子”中比较年长,约与孔融相当。汉灵帝末年,任大将军何进主簿。何进为诛宦官而召四方边将入京城洛阳,陈琳曾谏阻,但何进不纳,终于事败被杀。董卓肆恶洛阳,陈琳避难至冀州,入袁绍幕。袁绍使之典文章,军中文书,多出其手。最著名的是《为袁绍檄豫州文》,文中历数曹操的罪状,诋斥及其父祖,极富煽动力,建安五年(200),官渡一战,袁绍大败,陈琳为曹军俘获。曹操爱其才而不咎,署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同管记室。后又徙为丞相门下督。建安二十二年(217),与刘桢、应□、徐□等同染疫疾而亡。陈琳著作,据《隋书。经籍志》载原有集10卷,已佚。明代张溥辑有《陈记室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

      饮马长城窟行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  男儿宁当格鬪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侍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

      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诗

      高会时不娱。覊客难为心。殷怀从中发。悲感激清音。投觞罢欢坐。逍遥步长林。萧萧山谷风。黯黯天路阴。

      惆怅忘旋反。歔欷涕沾襟。

      诗

      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

      嘉木凋绿叶。芳草纤红荣。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收念还寝房。慷慨咏坟经。

      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

      诗四首

      一

      春天润九野。卉木涣油油。红华纷晔晔。发秀曜中衢。

      二

      仲尼以圣德。行聘徧周流。遭斥厄陈蔡。归之命也夫。

      三

      沉沦众庶间。与世无有殊。纡郁怀伤结。舒展有何由。  四

      轗轲固宜然。卑陋何所羞。援兹自抑慰。研精于道腴。

      宴会诗

      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良友招我游。高会宴中闱。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

作者:陈琳

梅磵诗话

  • 卷上  山谷云:“俞清老作景陶轩,名为未当。《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高山则仰之,明行则行之耳。魏晋间所谓‘景庄’‘景俭’,从一人差谬,送相承谬。”余观叶靖逸《四朝闻见录》云:“真文忠公德秀字景元、楼定量献公钥尝从容扣之以字义,真公答以慕元德秀之为人,故曰‘景元’。楼公取《诗》注‘景行行止’处示之,则‘景’之义为‘明’,谓‘高山仰止’对‘明行行止’也,真遽易为希元。盖‘景元’乃‘明元’,无谓也。。今人命字,以“景”为“希”者滔滔皆是,亦承袭之误欤?  陆士衡《为顾彦先赠妇》诗云:“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谢玄晖《酬王晋安》诗云:“论证能久京洛,缁尘染素衣?”予观陈简斋《和张规臣墨梅》诗云:“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妇。  相逢京洛还似旧,惟恨缁尘满素衣。”结用陆谢语,道得著。

      晁文元《随因纪述》云:“晋右将军王羲之,器宇词翰,三者俱优,而所作会于兰亭曲水序,有乐极悲来嗟悼之意。其语云:‘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吾观《文选》中但有王元长《曲水诗序》,而羲之序独不收,且谓梁昭明太子深于内学,以羲之不达大观之理,故不收之。余谓或者以‘丝竹管弦’语重复,‘天朗气清’非上巳日景象,《文选》遂不收入。”今晁公议论如此,则知昭明未必以此八字之故。况“丝竹管弦”《前汉张禹传》已有之;轻清为天,谓上巳日也,“天朗气清”亦何害?姑以此备识者详览。

      杜子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白乐天《制绫袄》诗云:“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溪诗话》云:“观子美乐天诗意,直欲推身利以利人。”余近阅遗山岗元好问《酒》诗云:“去古日已远,百伪无一真。  独惟醉乡地,中有羲皇淳。圣教难为功,乃见酒力神。论证能酿沧海,尽醉区中民。”诗意宏阔,亦非苟作。

      杜子美《戎州》诗有“重碧黏春酒,轻红擘荔枝”之句。范石湖《吴船录》云:“印本‘黏’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黏’字。  当以碑本为正。”石湖之说固有所据,然考之元微之《元日》诗云:

      “羞看稚子先拈酒。”白乐天诗云:“岁酒先拈辞不得。”“拈”指取物也,乃唐人语。作“黏”作“酤”皆非。  成都号锦官城。眉山岗史学斋绳祖内子著《锦官百咏》,锓梓于柯山倅廨。余观杜老《春夜喜雨》诗云:“晓看红泾处,花重锦官城。”锦官正指成都,赝本以“官”为“宫。,误矣。  前辈咏子规者多矣。杜老一篇,专讽明皇失位幸蜀,肃宗自即位灵武,又为李辅国所间,迁明皇于西内,故云:”君不见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鸟至今为哺雏。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末云:“万事反覆何所无?岂忆当殿群臣趋。”又有“君看君鸟情,犹能事杜鹃”之句,皆托此以讽也。建炎间,苗传刘正彦作乱,是时中丞郑縠密遣谢向如平江,仍作诗寄吕元直张德远二公云:“杜鹃飞飞无定栖,寄巢生子百鸟依。园林花老昼夜啼,安得猛士挟以归。”吕张得诗即起兵,成复辟功,诗不徒作也。巴蜀自丙申、丁酉以来,遭兵祸不歇,冰崖萧斯立一绝云:“思归方言语苦悲辛,啼老江南绿树春。莫倚巴西君故土,巴西风景近愁人。”意新语警,亦非泛泛之作。

      岳州洞庭湖广袤八百里。杜老《登岳阳楼诗》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王内翰洙注云:“《风土记》曰:‘阳羡县东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穴,潜行地中,无所不通,谓之洞庭地脉。’”按阳羡乃常州旧县名,东有太湖,乃苏湖常三州大湖,湖中有洞庭山,遽指此为岳之洞庭湖,可乎?

      李太白《庐山岗瀑布》诗有“疑是银河落九天”句,东坡尝称美之。又观太白“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一联,磊落清壮,语简意足,优于绝句,真古今绝唱也。然非历览此景,不足以见此诗之妙。  “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

      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萧墙祸生人事变,晏驾不得归秦中。土坟数尺何处葬?吴公台下多愁风。二百年来汴河路,莎草和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此白乐天《隋堤柳》诗也,感物怀古,可为后世鉴戒。宋开禧丁柳,权臣韩侂胄诛死,刘淮叔通《咏韩家府》诗云:“宝莲山下韩家府,郁郁沉沉深几许。主人飞头去和虏,绿户玄墙锁风雨。九世卿家一朝覆,太师之诛魏公辱。

      后人不信有前车,突兀眼前看此屋。”末意与乐天诗相似,章泉赵昌父甚称赏之。

      韩退之《石鼎联句诗序》云:“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岗道士轩辕弥明自衡山来,旧与刘师服进士衡湘中相识,将过太白,知师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书郎侯喜,新有能诗声,夜与刘说诗,弥明在基侧,貌极丑,白须黑面,长颈而高结,喉中又作楚语。”《唐子四文录》云:“东坡隔句对云:‘著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或云‘结’字古‘髻’字。按《东汉马廖传》:‘长安语云:“城中好高结。”’而退之序是‘长颈高结,喉中又作楚语’。”余谓如此点句方是。近世刘后村《老道士》诗云:

      “老于蒙叟仍黄馘,配以弥明亦结喉。”此又因坡诗而承袭其误也。

      潘阆字逍遥,钱塘人。今武学前有潘阆巷,即其所居之里。巷内三将军庙,有阆祠堂。阆工唐风,归自富春,有“渔浦风波恶,钱塘灯火微”之句,人多称之。为秦王记室参军,王坐罪,捕阆急,阆自髡其发,易缁衣出南薰门。后太宗意渐解,再入京,敕受四门助教。阆以老懒不任朝谒为辞,自封还敕命时文法犹疏简若此。未几论者谓阆终秦党,语多怨望,遂编置信上,勺道旁石井泉,题诗柱上云:“炎炎畏日树将焚,却怅都无一点云。强跨蹇驴来得到,皆疑渴杀老参军。”犹称记室旧衔,亦可谓忠于所事矣。苏黄门见之,以为有前辈气味,不在石曼卿苏子美下。沈存中笔谈载潘阆有诗名,与钱易许洞为友。钱许皆一时名士,阆之取友,又可想见。近世陆放翁《老学庵笔记》亦称其“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之句。嘉定间,杭守建先贤祠于西湖,欲祀阆于列,有风不宜者,遂黜阆。事见叶靖逸《四朝闻见录》。

      林和靖诗好为的对,虽人名亦取其字虚实色类相偶,如“伶伦近日无侯白,奴仆当时有卫青”之类,人多称其工。然侯白本非伶伦,以秀才入官,隋文帝尝令于秘书省修国史,但好为滑稽,《启颜录》亦称其机单辨敏捷。杨素与牛宏退朝,白谓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来’耶。”其诙谐皆此类。《隋唐书》亦有侯白《笑林》十卷,世为优者多益之,故和靖以为伶伦,误也。

      绝句括尽题意方佳。清献赵公《八咏楼》诗云:“侯诗价满东吴,《八咏》篇章意思殊。闻说当时清瘦甚,不知还为苦吟无?”又《绣川湖》诗云:“东南山岗水闻之久,未省人曾说义乌。万顷波涛惊客眼,始知中有绣川湖。”二诗括尽题意,得绝句体。

      华阴员资深《三莲诗话》云:“或传富郑公奉使辽国,虏使者云:  ‘早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答曰:‘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岗。’又曰:‘酒如线,因针乃见。’富答曰:‘饼如月,遇食则缺。’《诗话》系录本,员乃南渡前人。辛巳岁,偶于朋友处见之,所载富公之诗皆杰特不凡,因笔于此。

      晁文元《法藏研讨会金》载诗一联云:“两轮日月搬兴废,一合乾坤夹是非。”达者之言也,不言何人作。余观张世南《宦游纪闻》,知为蜀人焦夫子。“搬”字元作“磨”字。焦,宋初人,忘其名,以博学教导后进,故世以夫子称之。

      陈亚,维扬人,仕至太常少卿。性好谐谑,尝蓍《药名》诗行于世。幼孤,育于舅家。舅姓李,为医工,人呼为“衙推”。亚登第,人皆贺其舅。亚有诗云:“张公吃酒李公醉,自古人言信有之。陈亚今年新及第,满城人贺李衙推。”

      金陵半山岗寺乃荆公旧宅,屋后有谢公墩,下临深沟,上有古木,余尝与漕幕诸公同游。荆公旧有诗云:“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他人欲{隐木}括此意,非累数十方言不可,而公二十八字尽之,真得束广就狭体。  荆公诗云:“萧萧搏黍声中日,漠漠春鉏影外天。”搏黍,黄鹂也。《诗疏》云:“黍方熟时,鸣于桑间。”舂鉏,鹭也。《尔雅》云:“取鹭之行步”云。冰崖萧立之秋日绝句云:“野店聊为一枕谋,五更归梦入乡愁。溪流清浅舂鉏晓,篱落荒凉络纬秋。”咏二物而寓耕织意,亦一格。

      荆公行青苗、免役等法,引用一等小人,天下受其害,卒召六十年后靖康之祸。洪平斋有诗云:“君臣一德盛熙宁,厌故趋新用《六经》。但怪画图来郑侠,何斯春天议出唐坰。掌中大地山河舞,舌底中原草木腥。养就祸胎身始去,依然锺阜向人青。”按国史,侠尝从安石学,坰乃安石所荐,皆以新法不便攻之。此诗乃五十六字史论。  近时李石山振龙题荆公定林庵一联云:“谁令此地成南渡?所谓伊人在此山。”亦可传。

      荆公手种松在定林庵前,高标挺然,上侵霄汉。南丰曾景建诗云:

      “汇进群奸卒召戎,萌芽增减自熙丰。当时手植留遗爱,只有岩前十八公。”此亦诛心之论。

      西塘先生郑侠,字介夫,神话福州福清人。父监江宁府税时,先生就清凉寺读书,不交人事,惟正旦至日一归省亲。时荆公以舍人居忧,闻而奇之。有杨骥者,自鄱阳来学于荆公,公使依先生学。一夕大雪,先生读书过夜半,寒甚,呼骥起饮。酒酣登楼,观雪赋诗,气宇浩然。诗云:“浓雪暴寒斋,寒斋岂怕哉!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一酌招孔孟,再斟留赐回。醺酣入诗句,同上玉楼台。”他日骥谒荆公,语次诵先生诗,公叹赏曰:“真好学者。”累诵其“漏随书卷尽,春逐酒瓶开”之句。先生将应举,因贽所业谒荆公,公益称奖。

      既而登进士甲科,年二十四释褐,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调光州法曹。熙宁间,监安上门,时天久不雨,河北陕西饥民者皆流入京城,而京城外饥民尤多。公画而为图,且上书曰:“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眼,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哉!”历方言大旱及青苗、免役等事。上出侠图及疏示辅臣,问安石曰:“识侠否?”安石曰:“尝从臣学。”固乞避位。侠未几下台狱,窜汀州,又改英州,由是直声闻天下。后年逾八十,以寿终于家。观其妙年咏雪之作,其志趣已不凡。

      待制周孟阳,海陵人。少游径山,赋诗有“地高多与风云会,天近常为日月邻”之句,人以为遭遇英宗符。临川何尚书异少时登高峰坛,有“天近风转清,地高日难晚”之句。林黄中侍郎见之,知其异日必贵且寿。余圩下年前之杭,常登吴山岗,见一第宅桃符云:“地高春易盛,天近泽常多。”亦以“地高”对“天近”,仿前人句法也。  晁文元《耄智余书》云:“新鲜脍一箸,清醇酒一杯。晋室惟张翰,当时得意来。”陈灿山琰题二陆祠云:“尘暗香残二陆祠,可怜词藻妙当时。联镳入洛成何事,一段凄凉鹤不知。”合二诗而观,则张陆祸福之几,在知与不知耳。

      陈圣俞令举,嘉禾人。庆历中,登进士乙科。嘉祐四年,中制科,宰越之山阴。秩满当召试馆地朝廷行青苗法,上书力诋时政,谪监南康军酒税。到官,与刘太傅凝之日跨双犊,以穷康庐泉石之胜。见于诗歌云:“我骑牛,君莫笑,人间万事从吾好。千金市骨骏马来,乘肥大跃须年少。蒲为鞭,草为辔,瀑布山岗前松径里。看山岗听水要行迟,轻策缓驱尘不起。布袍葛带乌接,山家装束不时宜。匏树注酒就君饮,皁囊贮书当角垂。我吟狂,醉欲倒,同醉同吟白云老。此老不可天下人,一住庐山岗三十春。声如洪钟目如电,七十神光射人面。上牛下牛不要扶,合与山岗中作画图,汴州马上顾何如?春泥没腹仍溅帽,夜半归来人亦痡。天真丧乱百忧集,衣食毛发归妻孥。争如来骑牛,水光山岗色俱悠悠。”此歌世争传之。后遇赦还乡,绝意仕进。元丰中卒,葬于吾乡南门外之苏湾,距城仅三里许,过者必式焉。苏东坡作《定风波》词,自序云:“余昔与张子野刘孝叔李公择陈令举杨公素会于吴兴时,子野作《六客词》,卒章云:‘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后十五年,再适吴兴,而五人者皆已亡。”坡赋《后六客词》,又有“十五年来真一梦,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之句,盖惜之也。坡祭令举文云:“一奋而不顾,遂至于诉。一斥而不复返,遂至于死。”其哀穷悼屈,又可想见。

      李元膺《秋晚早行》诗云:“务侵驼褐晓寒轻,星斗阑干野外明。

      寂寞小桥和梦过,豆田深处草虫鸣。”近世雪窗张武子亦有《早行》诗云:“千山万山星斗落,一声两声钟磬清。路入小桥和梦过,豆花深处草虫鸣。”末二句仅易三字,岂暗合耶?否则不无蹈袭之失。

      蔡宽夫为太学博士,和人“治”字韵诗云:“先生万古名何用,博士三十冗不治。”见《王直方诗话云》。近时方乌山岗《蒙仲吟稿》中亦有此联。

      李长吉集中有《染线上春机美人梳头歌》,婉丽精切,自成一家机轴。近世襄邑许介之集中,亦有《染丝上春机美人对镜歌》,颇得长吉体制。《染丝上春机》云:“锦江之水来蜀西,女红染丝上春机。可怜欲织未织时,思君意绪如乱丝。乱丝尚可理,妾愁渺无际。寒窗轧轧千万梭,断魂随梭暗来去。荡子醉花月,妾辜鸾镜妆。寒蛩只解趣机杼,争奈情如刀剑伤。织成《回文》诗,寄与白玉郎。愿郎勿弃置,上有双鸳鸯。觑蓍双鸳鸯,忍教孤妾守空房?”《美人对镜歌》云:“天上雄鸡啼一声,人间万鸡相应鸣。美人红酣尚未醒,锁掣金匙鹦鹉惊。鹦鹉从来巧方言语,声聒锦帏残梦起。猛揎罗袖窝绿云,步逼妆台趁梳洗。玉奁脱覆光烁人,洞房环曲惊晓春。不是清空月飞入,如何中有姮娥身?轩辕百炼今湮灭,扬州青铜却奇绝。人非照镜镜照人,镜亦分明为人说。媸妍一镜固两般,狐妇怀奸心胆寒。闺中少女色庄丽,眉颊不妨终日看。”

      羊叔子镇襄阳,尝与人事邹湛登岘山,慨然有湮没无闻之叹,岘山因是以传。吾乡亦有岘山,在南门外,距城三里而近。上有李適之洼樽,下有古刹一区。乙亥冬,经兵火不存。东坡为守时,尝登此山岗,诗云:“苕水如汉水,鳞鳞鸭头青。吴兴胜襄阳,万瓦浮青冥。我非羊叔子,愧此岘山岗亭。悲伤意则同,岁月如流星。湛辈何足道,当以德自铭。”此山岗经东坡品题,亦因之而重。

      吾乡地濒具区,故郡以湖名。叶水心为赵守希苍作《胜赏楼记》,有“四水会于霅溪,镜波蓝浪”等语,然直斋为吴守子明记重建碧澜堂,亦云:“镜波蓝浪,万顷空阔”。以是观之,则水晶宫之称非浪得也。环城数十里,弥望皆菰蒲芰荷。城中月河莲花庄一带亦然。余赏爱杨廷秀《过霅川大溪》诗数语,形容最佳。诗云:“菰蒲际天青无连,只堪莲荡不堪田。中有一溪元不远,摺作三百六十湾。正如绿锦衣地上,玉龙盘屈于其间。”味此诗,则霅之胜概大略可见。  蜀僧居简号北磵,《忆霅》诗云:“梦忆湖州旧,楼台画不如。

      舟从城里地过,人在水中居。闭户防惊鹭,开窗便钓鱼。鱼沉犹有雁,不寄一行书。”前数句方言霅城景物,他乡所无也。

      贾收字耘老,霅之隐君子也,居城南。东坡作守时,屡过之,题诗画竹于壁间。耘老有诗集行于世。其家临流扃水,阁为浮晖,沈蔚会宗赋《天仙子》词咏其景,首句云“景物因人成胜概”是也。其后屋屡易主。南渡后,胡仔仲任卜居城南,与其故址相近,赋一绝载其事云:“三间小阁贾耘老,一首佳词沈蔚宗。无限当时好风月,如今尽属绩溪翁。”仲任乃待制,号三山老人,贯本歙之绩溪,后家居于苕。仲任蓍《丛话》,行于世,自号苕溪渔隐。又绘《渔隐图》,赋诗其上。其居今亦不存。余景定壬戌冬,得数椽于城南慈感渡侧,询之故老,云距贾公旧址不远,因作五言八句云:“卜居求静处,喜傍碧溪湾。隔岩高低柳,当轩远近山。天开图画久,人共水云闲。闻说贾耘老,旧曾居此间。”乡人多有和者。

      东坡过皇恐滩,有“山忆喜欢劳远梦,滩名皇恐泣孤臣”之句。

      蜀中有喜欢山,坡公借此以对。胡澹庵南迁,行临皋道中,抵买愁村诗:“北望长思闻喜县,南来怕入买愁村。”汉武元鼎六年幸缑氏,至左邑桐乡,闻南越破,以为闻喜县。杨廷秀《过瘦牛岭》诗云:“平生岂愿乘肥马,临老须教过瘦牛。”二公效坡体,对俱的。余尝冬夜宿缙云打铁山岗,有“钦羔肯羡销金帐,问驿姑投打铁山”之句。  又泊奔牛闸,亦有一联云:“浮家小泊奔牛堰,远信因思回雁峰。”仿诸老格也。

      澹庵胡公以攻和议谪新州,守臣张棣党附秦桧,告公尝赋词云“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语言不逊,再谪吉阳军。余观公集中有《次罗长卿韵怀亲》诗云:“天乎自是非我孝,世间岂有人无亲。

      索居谁念卜子夏,不死日饮抛青春。少年忽作老翁老,故乡何似新州新。安得君来同夜话,寒炉自拨红麒麟。”味诗起句,亦含讽意,不但赋词也。

      澹庵在谪所,因读《离骚》,浩然有江湖之思,作《潇湘夜雨图》以寄兴,自题一绝云:“一片潇湘落笔端,骚人千古带愁看。不堪秋著枫林港,雨阔烟深夜钓寒。”时绍兴丁卯七夕也。后一百三十五年辛巳,此画归之苕溪赵子昂,余得一观,诗与画俱清丽可爱,结字亦端劲。世但见其诗文,而不知其尤长于墨戏,可谓“澹庵三绝”。

      山谷元丰间宰吉之太和,秩满,有《晚登快阁》诗云:“痴兒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岗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硃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此阁一经品题,名重天下,前后和者无虑数百篇,罕有杰出者。

      近世文溪李公昴英一绝云:“赋诗江阁凭阑日,伸足城楼濯雨时。逆顺境殊同一快,先生学力岂专诗。”命意造语俱切。文溪自注云:  “山谷谪居宜州城楼,得热疾,病中以檐溜濯足,连称‘快哉’,未几仙去。”

      赵德行《宾退录》云:“州县率南面,然‘南面’二字,人臣不得用也。惟山岗谷《送徐隐父宰余干》诗云:‘地方百里身南面’,岂别有所本欤?”余谓《论语》:“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则此二字,人臣亦通用。

      山谷《别杨明叔》诗云:“皮毛剥落尽,惟有真实在。”用药山答石头禅师语,但易“肤”为“毛”耳。戴式之《小楼登览》诗云:

      “皮毛剥落一真在,年纪侵寻百事非。”上句亦用药山语。  唐人诗云:“蛇蝎性灵生便毒,惠兰根异死犹香。”《诗人玉屑》许此一联为爱憎格。余观戴式之《京都怀徐渊子直院》诗一联云:

      “菊花到死犹堪惜,秋叶虽红不耐看。”亦此体也。

      “梅花丈人行,柳色少年时。”戴式之诗也。上句用唐子西《二月见梅》诗,云:“祇今已是丈人行,肯与年少争春风。”下句用《南史》:“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少年时。”用事亦一的对。  隋史《宇文化及传》“校尉令孤行达”,注:“令,离呈反,姓也,毕万之后。”《国语》“晋大夫令孤文子”,令孤为复姓,“令”系平声。戴式之《思归》诗云:“未有人供令狐米,欲从鬼借尉迟钱。”是以“令”为去声矣。

      夺胎换骨之法,诗家有之,须善融化,则不见蹈袭之迹。陆鲁望诗云:“溪山岗自是清凉国,松竹合封萧洒侯。”戴式之《赠叶竹山》诗云:“山中便是清凉国,门下合封萧洒侯。”王性之诗云:“云气与山岗为态度,月华借水作精神。”式之《舟中》诗云:“云为山岗态度,水借月精神。”如此下语,则成蹈袭。李淑《诗苑》云:“诗有三偷语,最是钝贼,学诗者不可不戒。”

      范文正公《寄林处士》诗云:“片心高与月徘徊,岂为千金下钓台?犹笑白云多事在,等闲为寸出山来。”僧显万诗云:“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三更云去逐竹雨,回头却羡老僧闲。”二诗写出山岗林真趣。

      七言律诗有上三下四格,谓之折腰句。白乐天守吴门日,答客问杭州诗云:“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欧阳公诗云:“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到溪桥。”卢赞元《雨》诗:“想行客过溪桥滑,免老农忧麦陇乾。”刘后村《卫生》诗云:“采下菊宜为枕睡,碾来芎可入茶尝。”《胡琴》诗云:“出山岗云各行其志,近水梅先得我心。”皆此格也。

      诗人喜用全语。东坡《戏徐君猷孟亭之皆不饮酒》诗云:“公独未知其趣耳,臣今时复一中之。”近世王才臣诗云:“归去来兮觉今是,不知我者谓何求。”乡人方君遇诗云:“是有命焉非幸致,不知我者谓何求。”方秋崖《送客水月园》诗云:“翁之乐者山林也,客亦知夫水月乎?”潘倬诗云:“逝者扣斯未尝往,后之视昔亦犹今。”下语皆浑然天成,然非诗之正体。  毛友龙达可未第时,其内子寄以诗云:“剔烛亲封锦字书,拟凭归雁寄天隅。经年未报干秦策,不识如今舌在无?”达可,三衢人,后去“龙”字,止名友。政和间,由礼部出守乡郡。有《烂柯集》行于世。  毛幵平仲题《吊子陵钓台》云:“先生高隐事如何?岂谓功名不足多。知道故人能辨事,一竿赢得钓清波。”或云古今题钓台者,固多脍炙人口,此独得先生之心,后世惟陈希夷似之。余尝见潘庭坚《题希夷睡图》云:“夹马中紫气高,属猪人已蓍黄袍。太祖丁亥天成二年生。这回天下都无事,可是山岗中睡得牢。”合二诗而观之,则子陵希夷心事可以知其梗概。

      苕溪渔隐有“溪连短短长长柳”之句。后山诗云:“短短长长柳,三三五五星。”又《后山岗诗注》云:“唐王建诗:‘长长南山松,短短北涧杨。’前辈诗字字有来历。”杨时可《梅》诗云:“初无汲汲争春意,自是群花不肯开。”僧居简《柳》诗云:“初无恼乱东风意,自是东风恼乱他。”二诗皆有新意。  信州弋阳县西有大石,歧首,名丫头岩。或题云:“何不梳妆便嫁休,长教人唤作丫头。”欠两句,后施逵续之云:“只因未有良媒在,直至如今万万秋。”逵,建安人,太学第四人登第。后从范汝为之乱,范败,窜入北界,易名宜生,状元及第,仕至及第,仕至礼部尚书,复以出疆漏语被诛。

      忠愍李公若水字清卿,洛州人。靖康间为吏部侍郎,扈从钦宗至金人军,抗节不屈而死。余尝见其集中有《都下方言怀》诗一联云:

      “报主有心葵向日,致身无路手扪天。”又有七言八句云:“胡马南来久不归,山岗河残破一身微。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遗千古笑,此生甘与众人违。艰难犹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观其平日方言志之作,气节可知矣。  曾裘父作《秦女行》并序云:“靖康间,有女子为金人所掠,自称秦学士女,在道中题诗云:‘眼前虽有还乡路,马上曾无放我情。’读之者凄然。余少时尝欲纪其事,因循数十年,不克为之。壬辰岁九月,因读蔡琰《胡笳十八拍》,慨然有感于心,乃为之追赋其事,号《秦女行》。云:‘妾家家世居淮海,郎罢声名传海内。自从贬死藤州,门户凋零三十载。可怜生长深闺里,耳濡目染知文字。亦尝强学谢娘诗,未敢女子称博士。年长以来逢世乱,黄头鲜卑来入汉。妾身亦复堕兵间,往事不堪回首看。飘然一身逐胡兒,被驱不异犬与鸡。

      奔驰万里向沙漠,天长地久无还期。北风萧萧易水寒,雪花席地经燕山。千杯虏酒安能醉,一曲琵琶不忍弹。吞声钦恨从谁诉?偶然信口题诗句。眼前有路可还乡,马上无人容我去。诗成吟罢只茫然,岂意汉地能流传。当时情绪亦可想,至今闻者犹悲酸。忆昔中郎有女子,亦陷虏中垂一纪。暮年不料逢阿瞒,厚币赎之归故里。惜哉此女不得如,终竟老死留穹庐。空余诗话传凄恻,不减《胡笳十八拍》。’”《秦女》一行,意甚凄楚,曾诗地篇,辞甚感怆,皆可传也。  苍山岗曾原一子实,章贡人。七岁时,赋《杨妃袜》诗云:“万骑西行驻马嵬,凌波曾此堕香埃。谁知一掬香罗小,踏转开元宇宙来。”造语警拔,寓意精深,殊不类幼稚者。又有《题蔡琰别瞄图》云:“向来曾读《胡笳》曲,千言万语恨不足。今日重看离别图,琰也敛袂双眉蹙。手携二兒拦道啼,兒也凄蹙双牵衣。胡奴氈车酒连别,汉使驻马愁云低。当初入胡忆乡国,此日归汉胡地忆。知渠忆别还为谁,二雏迢天地隔。人生离别悲难胜,况乃母子那无情。重重氈帐夜深暖,谁知别泪今盈盈。君不见臂断兒蹄山店夜,世间此事无人画。”

      全篇甚有思致,末用五代史事尢佳。

      陈东少阳,京口人。定量和靖康间为太学生,上书攻诋六贼,天子嘉其忠,命之以官,弗受。建炎中兴,以直方言召至行在所,未得见。又三上书,首排柄国之臣,谓不足共大事。汪伯彦黄潜善怒之,力请诛殛,遂身膏东市。后天子感悟,追赠京秩。绍兴四年,再赠朝奉郎秘阁修撰,仍官其子弟,锡之土田,以恤其家。东少负气节,有愤世嫉邪之志。在太学时,尝因大雪与同舍生饮初筮斋,酒酣约联句为乐,公独为古诗一篇曰:“飞廉强搅朔风起,朔雪随风洒中土。雪花著地不肯消,万亿苍生受寒苦。天公刚被阴云遮,世人冻死如乱麻。

      人间愁叹之声不忍听,论证肯采掇传说闻达太上家!地上贱臣无言责,私忧过去如巳国。过云直欲上天门,首为苍生讼风伯。天公傥信臣言怜世间,开阳阖阴不作难,便驱飞廉囚下酆都狱,急使飞雪作水流潺潺,东方出日还照燿,坐令和气生人寰。”又为律诗三十韵,有“山岳遭埋没,乾坤蓍蔽蒙。已成堆积势,还费扫除功”之句,皆有深意。被收之日,视死如归,则东之志操,在此诗见之矣。

      曾茶山《访戴》云:“小艇相从本不期,剡中雪月并明时。不因兴尽回船去,那得山阴一段奇。”来子仪亦有诗云:“四山岗摇玉柤光浮,一舸玻凝不流。若使过门先见了,千年风致一时休。”子仪这祖茶山岗之意。近时大山萧山则诗云:“访戴何如莫访休,清谈生忌晋风流。渡江一楫无人画,多重王家剡雪舟。”运意高妙,真能发前人之未发。

      沈作喆字明远,吴兴人,守约丞相之侄,自号寓山。登绍兴进士第。尝为江右漕属,作《哀扇工》诗,掇怒洪帅魏道弼,捃深文劾之,坐夺三官。其后从人使虏,南涧韩无咎遗之诗曰:“但如王粲赋《从军》,莫为姬咏《团扇》。”有旨哉!洪有士子与寓山岗往来相款洽,一日清晨来访,寓山犹在寝,遂径造书室,翻箧中约,诗稿在焉,由是达魏之听。陈直斋《吴兴氏族志》云:“《哀扇工》诗,骂而非讽,非言之者罪也。”其诗不传。

      王公衮吉老,会稽山阴人。绍兴甲戌登进士第。仕至左司郎中。

      盗劫其母墓,狱成,盗不死,吉老手杀之,诣州自言。兄定量子请纳所居官,以赎其罪。时梅溪王公十朋为签幕,赋诗以美之云:“臣子大节孝与忠,父母仇雠天下同。贤哉会稽王孝子,感慨有古烈士风。  松楸一夕盗破冢,亲获鼠辈闻之公。有司守法贷其命,孝子衔恨无终穷。谁谓书生胆如许,貌若尪羸中甚武。手斩凶人提髑髅,请死伸冤诣公府。君不见齐襄内行世所羞,《春秋》贤之缘复雠。又不见胥鞭尸报父怨,太史为之作佳传。君今枕戈志已伸,更须移孝为忠臣。他年当作傅介子,誓斩楼兰雪国耻。”诗纪其实也。定量子名佐,以南省高选奉廷对魁天下。绍兴间,因不附秦桧而斥。淳熙中,平潭寇有功,天子嘉之,官至八座。吉老风节亦如是。其王氏之二难欤?

作者:韦居安

诗镜总论

  •   诗有六义,《颂》简而奥,夐哉尚矣。《大雅》宏远,非周人莫为。《小雅》婉娈,能或庶几。《风》体优柔,近人可仿。然体裁各别,欲以汉魏之词,复兴古道,难以冀矣。西京崛起,别立词坛,方之於古觉意象蒙茸,规模逼窄,望湘累之不可得,况《三百》乎?

      十五《国风》,亦里巷语,然雍雍和雅,骚人则萧萧清远之音。

      西京语迫意锓,自不及古人深际。  诗人一叹三咏,感寤具存,庞言繁称,道所不贵。韦孟《讽谏》,恺直有馀,深婉不足。韦玄成《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大雅》之音也,其诗中之元气乎?

      《风》《雅》之道,衰自西京,绝於晋宋,所由来矣。

      五言在汉,遂为鼻祖。西京首首俱佳,苏李固宜,文君一女耳,胸无绣虎,腕乏灵均,而《白头吟》寄兴高奇,选言简隽,乃知风会之翊人远矣。

      《十九首》近於赋而远於风,故其情可陈,而其事可举也。虚者实之,纡者直之,则感寤之意微,而陈肆之用广矣。夫微而能通,婉而可讯者,风之为道美也。

      苏李赠言,何温而戚也!多唏涕语,而无蹶蹙声,知古人之气厚矣。古人善於言情,转意象於虚圆之中,故觉其味之长而言之美也。

      後人得此则死做矣。  斑婕妤说礼陈诗,姱脩嫮佩,《怨歌行》不在《绿衣》诸什之下。

      王昭君《黄鸟》诗,感痛未深。以绝世姿作蛮夷嫔,人敬有怀,其言当不止此。此有情而不能言情之过也。

      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班固《明堂》诸篇,则质而鬼矣。鬼者,无生气之谓也。

      东京气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  孔融,鲁国一男子,读临终诗,其意气恹恹欲尽。

      焦仲卿诗有数病:大略繁絮不能举要,病一;粗丑不能出词,病二;颓顿不能整格,病三。尤可举者,情词之讹谬也,如云“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遗归”,此是何人所道?观上言“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斯言似出妇口,则非矣。当县令遣媒来也,“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而其母之谢媒,亦曰“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则知女之有志,而母固未之强也。及其兄怅然,兰芝既能死誓,何不更申前说大义拒之,而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意当时情事,断不如是。诗之不能宛述备陈,亦明矣。至於府君订婚,阿母戒日,妇之为计,当有深裁。或密语以寄情,或留物以示意,不则慷慨激烈,指肤发以自将,不则纡郁悲思,遗饮食於不事。乃云“左手持刀刀,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袖珍裙,晚成单罗衫”,其亦何情作此也?

      “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当是时,妇何意而出门?  夫何缘而偶值?诗之未能当情又明矣。其後府吏与母永诀,回身入房,此时不知几为徘徊,几为惋愤?而诗之情色,甚是草草,此其不能从容据写又甚矣。或曰:“诗虚境也,安得与纪事同论?”夫虚实异致,其要於当情则一也。汉乐府《孤兒行》,事至琐矣,而言之甚详。传玄《秦女休行》,其事甚奇,而写之不失尺雨。夫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未有事离而情合者也。  古之为尚,非徒朴也,实以其精。今人观宋器,便知不逮古人甚远。商彝周鼎,洵可珍也。不求其精,而惟其朴。以疏顽为古拙,以浅俚为玄澹,精彩不存,面目亦失之远矣。

      古乐府多俚言,然韵甚趣甚。後人视之为粗,古人出之自精,故大巧者若拙。

      魏人

      魏人精力标格,去汉自远,而始彯之华,中不足者外有馀,道之所以日漓也。李太白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此豪杰阅世语。  曹孟德饶雄力,而钝气不无,其言如摧锋之斧。

      子桓王粲,时激《风》《雅》馀波,子桓逸而近《风》,王粲庄而近《雅》。子建任气凭材,一往不制,是以有过中之病。刘桢棱层,挺挺自持,将以兴人则未也。二应卑卑,其无足道。徐幹清而未远,陈琳险而不安。鄴下之材,大略如此矣。

      晋多能言之士,而诗不佳,诗非可言之物也。晋人惟华言是务,巧言是标,其衷之所存能几也?其一二能诗者,正不在清言之列,知诗之为道微矣。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博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如鬼画。二者俱妙於思虑之先矣。

      精神聚而色泽生,此非雕琢之所能为也。精神道宝,闪闪著地,文之至也。晋诗如丛采为花,绝少生韵。士衡病靡,太冲病憍,安仁病浮,二张病塞。语曰:“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此言可以药晋人之病。

      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艰哉士衡之苦於缛绣而不华也。夫温柔悱恻,诗教也。恺悌以悦之,婉娩以入之,故诗之道行。

      左思抗色厉声,则令人畏;潘岳浮词浪语,则令人厌,欲其入人也难哉!  读陶诗,如所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此老悠然之致。  诗被於乐,声之也。声微而韵,悠然长逝者,声之所不得留也。

      一击而立尽者,瓦缶也。诗之饶韵者,其钲磬乎?“相云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其韵古;“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其韵悠;“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其韵亮;“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其韵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韵幽:“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其韵韶;“扣枻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其韵清;“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其韵洌;“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其韵远。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也。

      晋人五言绝,俞俚愈趣,愈浅愈深。齐梁人得之,愈藻愈真,愈华愈洁。此皆神情妙会,行乎其间。唐人苦意索之,去之愈远。

      诗至於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鑢乎?颜延年代大匠断而伤其手也。寸草茎,能争三春色秀,乃知天然之趣远矣。  “池塘生春草”,虽属佳韵,然亦因梦得传。“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语饶霁色,稍以椎链得之。“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不琢而工。“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不淘而净。“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脩而妩。“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不绘而工。此皆有神行乎其间矣。

      谢康乐诗,佳处有字句可见,不免硁硁以出之,所以古道渐亡。  康乐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惠连枵然肤立,如《捣衣牛女》,吾不知其意之所存,情之所在。

      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当其得意时,直前挥霍,目无坚壁矣。骏马轻貂,雕弓短剑,秋风落日,驰骋平冈,可以想此君意气所在。  诗丽於宋,艳於齐。物有天艳,精神色泽,溢自气表。王融好为艳句,然多语不成章,则涂泽劳而神色隐矣。如卫之《硕人》,骚之《招魂》,艳极矣,而亦真极矣。柳碧桃红,梅清竹素,各有固然。浮薄之艳,枯槁之素,君子所弗取也。

      诗至於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

      读谢家诗,知其灵可砭顽,芳可涤秽,清可远垢,莹可沁神。  熟读color="#0000A0"》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白云绿筱,湛澄趣於清涟。孰读玄晖诗,能令宿貌一新,红药青苔,濯芳姿於春雨。  诗须观其自得,陶渊明《饮酒》诗:“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提壶抚寒枝,远望时复为。”又:“昔人既屡空,春兴岂自免?”“寒竹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此为悠然乐而自得。谢康乐:“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此为旷然遇而无罣。见古人本色,捴披不烦而至。夫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於物之难。玄晖“馀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山水烟霞,衷成图绘,指点盼顾,遇合得之。古人佳处,当不在言语间也。鲍明远“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精矣,而乏自然之致。

      良工苦心,余以是赏之。

      梁武《西渊曲》,绝似《子夜歌》,累叠而成,语语浑称,风格最老,拟《青青河畔草》亦然。

      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东飞伯劳西飞燕”,《河中之水歌》,亦古亦新,亦华亦素,此最艳词也。所难能者,在风格浑成,意象独出。

      简文诗多滞色腻情,读之如半醉憨情,恹恹欲倦。

      齐梁人欲嫩而得老,唐人欲老而得嫩,其所别在风格之间。齐梁老而实秀,唐人嫩而不华,其所别在意象之际。齐梁带秀而香,唐人撰华而秽,其所别在点染之间。

      梁元学曲初成,遂自娇音满耳,含情一粲,蕊气扑人。邵陵王卖致有馀,老而能媚。

      沈约有声无韵,有色无华。江淹材具不深,凋零自易,其所拟古,亦寿陵馀子之学步於邯郸者耳。拟陶彭泽诗,祇是田家景色,无此老隐沦风趣,其似近而实远。

      庾肩吾、张正见,其诗觉声色臭味俱备。诗之佳者,在声色臭味之俱备,庾张是也。诗之妙者,在声色臭味之俱无,陶渊明是也。

      张正见《赋得秋河曙耿耿》“天路横秋水,星桥转夜流”,唐人无此境界。《赋得白云临浦》“疏叶临稽竹,轻鳞入郑船”,唐人无此想像。《乏舟後湖》“残虹收度雨,缺岸上新流”,唐人无此景色。

      《关山月》“晕逐连城璧,轮随出塞车”,唐人无此映带。《奉和太子纳凉》“避日交长扇,迎风列短箫”,唐人无此致趣。庾肩吾《经陈思王墓》“雁与云俱阵,沙将蓬共惊”,唐人无此追琢。《春夜应令》“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唐人无此景趣。梁简文《往虎窟山寺》“分花出黄鸟,挂石下新泉”,唐人无此写作。《望同泰寺浮图》“飞幡杂晚虹,画鸟狎晨凫”,唐人无此点染。《纳凉》“游鱼吹水沫,神蔡上荷心”,唐人无此物态。梁元《折杨柳》“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唐人无此神情。邵陵王《见姬人》“却扇承枝影,舒衫受落花。狂夫不妒妾,随意晚还家”,唐人无此风骚。江总《赠袁洗马》“露浸山扉月,霜开石路烟”,唐人无此洗发。此皆得意象先,神行语外,非区区模仿推敲之可得者。

      何逊诗,语语实际,了无滞色。其探景每入幽微,语气悠柔,读之殊不尽缠绵之致。

      何逊以本色见佳,後之采真者,欲摹之而不及。陶之难摹,难其神也;何之难摹,难其韵也。何逊之後继有阴铿,阴何气韵相邻,而风华自布。见其婉而巧矣,微芳幽馥,时欲袭人。

      江总自梁入陈,其诗犹有梁人馀气。至陈之末,纤磨极矣。孔范《赋得白云抱幽石》:“阵结香炉隐,罗成玉女微。”巧则巧矣,而纤极矣。王褒庾信佳句不乏,蒙气亦多,以是知此道之将终也。

      宋孝武菁华璀璨,遂开灵运之先。陈後主妆裹丰馀,精神悴尽,一时作者,俱披靡颓败,不能自立。以知世运相感,人事以之。

      陈人意气恹恹,将归於尽。隋炀起敝,风骨凝然。其於追《风》勒《雅》,反汉还《骚》,相距甚远。故去时之病则佳,而复古之情未尽。诗至陈馀,非华之盛,乃实之衰耳。不能予其所美,而徒欲夺其所丑,则枵质将安恃乎?隋炀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

      虽卸华谢彩,而绚质犹存。并隋素而去之,唐之所以暗而无色也。珠辉玉润,宝焰金光,自然之色,夫岂不佳?若朽木死灰,则何贵矣?

      唐之兴,六代之所以尽亡也。

      读隋炀帝诗,见其风格初成,精华未备。  隋炀复古未深,唐人仍之益浅。夫以隋存隋,隋不存也,祇存其为唐耳。唐之存,隋之所以去也。盖以隋存隋,则隋孤;隋孤而以唐之力辅之,则唐之力益弱;唐弱而人不知反,不求胜於古,而求胜於唐,则他道百出矣。正不足而径,径不足而鬼,鬼不足而澌灭无馀矣。自汉而下,代不能为相存,至於唐,而古人之声音笑貌无复馀者。隋素而唐丽,素而质,“鸟击初移树,鱼寒欲隐苔”,唐欲为之,岂可得耶?

      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材气虽高,风华未烂。六朝一语百媚,汉魏一语百情,唐人未能办此。

      王勃高华,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子安其最杰乎?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

      杜审言浑厚有馀,宋之问精工不乏。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苏李法有馀闲,材之不逮远矣。

      初唐七律,简贵多风,不用事,不用意,一言两言,领趣自胜。

      故事多而寡用之,意多而约出之,斯所贵於作者。

      诗有灵襟,斯无俗趣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乃知天下无俗事,无俗情,但有俗肠与俗口耳。古歌《子夜》等诗,俚情亵语,村童之所赧言,而诗人道之,极韵极趣。汉《铙歌》乐府,多窭人乞子兒女里巷之事,而其诗有都雅之风。如“乱流★正绝”,景极无色,而康乐言之乃佳。“带月荷锄归”,事亦寻常,而渊明道之极美。以是知雅俗所由来矣。夫虚而无物者,易俗也;芜而不理者,易俗也;卑而不扬者,易俗也;高而不实者,易俗也;放而不制者,易俗也;局而不舒者,易俗也;奇而不法者,易俗也;质而无色者,易俗也;文而过饰者,易俗也;刻而过情者,易俗也;雄而尚气者,易俗也;新布自师者,易俗也;故而不变者,易俗也;典而好用者,易俗也;巧而过断者,易俗也;多而见长者,易俗也;率而好尽者,易俗也;修而畏人者,易俗也;媚而逢世者,易俗也。大抵率真以布之,称情以出之,审意以道之,和气以行之,合则以轨之,去迹以神之,则无数者之病矣。

      绝去故常,划除涂辙,得意一往,乃佳。依傍前人,改成新法,非其善也。豪杰命世,肝胆自行,断不依人眉目。

      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佳而不佳,反以此病,故曰“穆如清风”。

      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籓矣,第律诗有馀,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後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

      王龙标七言绝句,自是唐人骚语。深情苦恨,襞积重重,使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惜後人不善读耳。

      七言古,盛於开元以後,高适当属名手。调响气佚,颇得纵横;勾角廉折,立见涯涘。以是知李杜之气局深矣。  高达夫调响而急。

      岑参好为巧句,真不足而巧济之,以此知其深浅矣。故曰“大巧若拙”。  孟浩然材虽浅窘,然语气清亮,诵之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常建音韵已卑,恐非律之贵。凡骨峭者音清,骨劲者音越,骨弱者音庳,骨微者音细,骨粗者音豪,骨秀者音冽,声音出於风格间矣。

      观五言古於唐,此犹求二代之瑚琏於汉世也。古人情深,而唐以意索之,一不得也;古人象远,而唐以景逼之,二不得也;古人法变,而唐以格律之,三不得也;古人色真,而唐以巧绘之,四不得也;古人貌厚,而唐以姣饰之,五不得也;古人气凝,而唐以佻乘之,六不得也;古人言简,而唐以好尽之。七不得也;古人作用盘砖,而唐以径出之,八不得也。虽以子美雄材,亦踣踬於此而不得进矣。庶几者其太白乎?意远寄而不迫,体安雅而不烦,言简要而有归,局卷舒而自得。离合变化,有阮籍之遗踪,寄托深长,有汉魏之委致。然而不能尽为古者,以其有佻处,有浅处,有游浪不根处,有率尔立尽处。

      然言语之际,亦太利矣。

      上古之言浑浑尔,中古之言折折尔,晚世之言便便尔,末世之言纤纤尔,此太白之所以病利也。

      杜少陵《怀李白》五古,其曲中之凄调乎?若意摹情,遇於悲而失雅。《石壕吏》《垂老别》诸篇,穷工造景,逼於险而不括。二者皆非中和之则,论诗者当论其品。

      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诗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知此台可与论雅。

      太白《古风》八十二首,发源於汉魏,而托体於阮公。然寄托犹苦不深,而作用间尚未尽委蛇盘砖之妙。要之雅道时存。

      少陵苦於摹情,工於体物,得之古赋居多。太白长於感兴,远於寄衷,本於十五《国风》为近。

      七言古,自魏文梁武以外,未见有佳。鲍明远虽有《行路难》诸篇,不免宫商乖互之病。太白其千古之雄乎?气骏而逸,法老而奇,音越而长,调高而卓。少陵何事得与执金鼓而抗颜行也?

      太白七古,想落意外,局自变生,真所谓“驱走风云,鞭挞海岳”。其殆天授,非人力也。少陵《哀江头》《哀王孙》作法最古,然琢削磨砻,力尽此矣。《饮中八仙》,格力超拔,庶足当之。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无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然而未齐於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太白则几及之矣。十五国风皆设为其然而实不必然之词,皆情也。晦翁说《诗》,皆以必然之意当之,失其旨矣。数千百年以来,愦愦於中而不觉者众也。

      《三百篇》每章无多言。每有一章而三四叠用者,诗人之妙在一叹三咏。其意已传,不必言之繁而绪之纷也。故曰:“《诗》可以兴。”诗之可以兴人者,以其情也,以其言之韵也。夫献笑而悦,献涕而悲者,情也;闻鑫则壮,闻丝竹而幽者,声之韵也。是故情俗其真,而韵欲其长也,二言足以尽诗道矣。乃韵生於声,声出於格,故标格欲其高也;韵出为风,风感为事,故风味欲其美也。有韵必有色,故色欲其韶;韵动而气行,故气欲其清也。此四者,诗之至要也。夫优柔悱恻,诗教也,取其足以感人已矣。而後之言诗者,欲高欲大,欲奇奇欲异,於是远想以撰之,杂事以罗之,长韵以属之,俶诡以炫之,则骈指矣。此少陵误世,而昌黎复涌其波也。心托少陵之籓,而欲追《风》《雅》之奥,岂可得哉?

      子美之病,在於好奇。作意好奇,则於天然之致远矣。五七言古,穷工极巧,谓无遗恨。细观之,觉几回不得自在。

      初唐七律,谓其“不用意而自佳”,故当绝胜。“云山一一看皆好,竹树萧萧画不成”,体气之贵,风味之佳,此殆非人力所与也。  少陵color="#0000A0"》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颠倒纵横,出人意表。余谓万法总归一法,一法不如无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设?

      少陵“绿樽须尽日,白发好禁春”,一语意经几折,本是惜春,却缘白发拘束怀抱,不能舒散,乃知少年之意气犹存,而老去之愁怀莫展,所以对酒而自伤也。少陵作用,大略如此。

      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谓是道学作用。如此将置风人於何地?放浪诗酒,乃太白本行。忠君忧国之心,子美乃感辄发。其性既殊,所遭复异,奈何以此定诗优劣也?太白游梁宋间,所得数万金,一挥辄尽,故其诗曰:“天生我才必有用,黄金散尽还复来。”意气凌云,何容易得?  人情好尚,世有转移,千载悠悠,将焉取正?自梁以後,习尚绮靡,昭明《文选》,家视为千金之宝,初唐以後,辄吐弃之。宋人尊杜子美为诗中之圣,字型句矱,莫敢轻拨。如“自锄稀莱甲,小摘为情亲”,特小小结作语。“不知西阁意,更肯定留人”,意更浅浅。而一时何赞之甚?窃谓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即余之所论,亦未敢以为然也。

      少陵七言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

      一咏三讽,味之不尽。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每事过求,则当前妙境,忽而不领。古人谓眼前景致,口头言语,便是诗家体料。所贵於能诗者,祇善言之耳。总一事也,而巧者绘情,拙者索相。总一言也,而能者动听,不能者忤闻,初非别求一道以当之也。  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矣。

      诗之所以病者,在过求之也,过求则真隐而伪行矣。然亦各有故在,太白之不真也为材使,少陵之不真也为意使,高岑诸人之不真也为习使,元白之不真也为词使,昌黎之不真也为气使。人有外藉以为之使者,则真相隐矣。

      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求其所自,似得诸晋人《子夜》、汉人乐府居多。盛唐人寄趣,在有无之间。可言处常留不尽,又似合於风人之旨,乃知盛唐人之地位故优也。  前不启辙,後将何涉?前不示图,後将何摹?诗家惯开门面,前有门面,则後有涂辙矣。不见《雅》《颂》《风》《骚》,何人拟得?  此真人所以无迹,至言所以无声也。

      唐人《早朝》,惟岑参一首,最为正当,亦语语悉称,但格力稍平耳。老杜诗失“早”字意,祇得起语见之。龙蛇燕雀,亦嫌矜拟太过。“眼前景致道不到,崔颢题诗在上头”,此语可参诗家妙诀。硃晦翁云;“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乃知天下事枉费推移者之多也。  中唐诗近收敛,境敛而实,语敛而精。势大将收,物华反素。盛唐铺张已极,无复可加,中唐所以一反而之敛也。初唐人承隋之馀,前华已谢,後秀未开,声欲启而尚留,意方涵而不露,故其诗多希微玄澹之音。中唐反盛之风,攒意而取精,选言而取胜,所谓绮绣非珍,冰纟丸是贵,其致迥然异矣。然其病在雕刻太甚,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气亦降,故其诗往往不长於古而长於律,自有所由来矣。  刘长卿体物情深,工於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馀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春归”句何减薛道衡《人日思归》语?“寒鸟数移柯”,与隋炀“鸟击初移树”同,而风格欲逊。“鸟似五湖人”,语冷而尖,巧还伤雅,中唐身手於此见矣。

      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此诗家最上一乘。本欲素而巧出之,此中唐人之所以病也。李端“园林带雪潜生草,桃李虽春未有花”,此语清标绝胜。李嘉祐“野棠自发空流水,江燕初归不见人”,风味最佳。  “野棠”句带琢,“江燕”句则真相自然矣。罗隐“秋深雾露侵灯下,夜静鱼龙逼岸行”,此言当与沈佺期王摩诘折证。

      深情浅趣,深则情,浅则趣矣。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是天然者可爱。

      书有利涩,诗有难易。难之奇,有曲涧层峦之致;易之妙,有舒云流水之情。王昌龄绝句,难中之难;李青莲歌行,易中之易。难而苦为长吉,易而脱为乐天,则无取焉。总之,人力不与,天致自成,难易两言,都可相忘耳。

      司空曙“蒹葭有新雁,云雨不离猿”,“云雨”句,似不落思虑所得。意何臂积?语何浑成?语云:“已雕已琢,复归於朴。”“穷水云同穴,过僧虎共林”,昔庾子山曾有“人禽或对巢”之句,其奇趣同而庾较险也。凡异想异境,其托胎处固已远矣。老杜云:“熏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语意徘徊。司空曙“相悲各问年”,更自应手犀快。风尘阅历,有此苦语。

      余尝读骆义乌文,绝爱其“风生曳鹭之涛,雨湿印龟之岸”,谓其风味绝色。耿湋“小暑开鹏翼,新蓂长鹭涛”,其语翠色可摘。

      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如後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过因谗後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所不能者澹荡耳。太白力有馀闲,故游衍自得。益将矻矻以为之。《莲塘驿》《游子吟》自出身手,能以意胜,谓之善学太白可。

      盛唐人工於缀景,惟杜子美长於言情。人情向外,见物易而自见难也。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识旧容”,抚衷述愫,罄快极矣。因之思《三百篇》,情绪如丝,绎之不尽,汉人曾道只语不得。

      石之有棱,水之有折,此处最为可观。人道谓之“廉隅”,诗道谓之“风格”,世衰道微,恃此乃能有立。东汉之末,节气辈生。唐之中叶,诗之骨幹不顿,此砥世维风之一事也。

      专寻好意,不理声格,此中晚唐绝句所以病也。诗不待意,即景自成。意不待寻,兴情即是。王昌龄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龄得之椎练,太白出於自然,然而昌龄之意象深矣。刘禹锡一往深情,寄言无限,随物感兴,往往调笑而成。“南宫旧吏来相问,何处淹留白发生?”“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更有何意索得?此所以有水到渠成之说也。

      贪肉者,不贵味而贵臭;闻乐者,不闻响而闻音,凡一掇而有物者,非其至者也。诗之所贵者,色与韵而已矣。韦苏州诗,有色有韵,吐秀含芳,不必渊明之深情,康乐之灵悟,而已自佳矣。“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还应有恨谁能识,月白风清欲堕时。”此语可评其况。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将韦诗陈对其间,自觉形神无间。

      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柳子厚过於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三百篇》赋物陈情,皆其然而不必然之词,所以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也。

      读柳子厚诗,知其人无与偶。读韩昌黎诗,知其世莫能容。

      刘梦得七言绝,柳子厚五言古,俱深於哀怨,谓《骚》之馀派可。

      刘婉多风,柳直损致,世称韦柳,则以本色见长耳。

      实际内欲其意象玲珑,虚涵中欲其神色毕著。

      材大者声色不动,指顾自如,不则意气立见。李太白所以妙於神行,韩昌黎不免有蹶张之病也。气安而静,材敛而开。张子房破楚椎秦,貌如处子;诸葛孔明陈师对垒,气若书生。以此观其际矣。陶谢诗以性运,不以才使。凡好大好高,好雄好辩,皆才为之累也。善用才者,常留其不尽。

      青莲居士,文中常有诗意。韩昌黎伯,诗中常有文情。知其所长在此。  “陇上庄士有陈安,躯幹虽小腹中宽。聂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予左右盘,十汤五决无当前。”此言可评昌黎七古。

      人情物态不可言者最多,必尽言之,则俚矣。知能言之为佳,而不知不言之为妙,此张籍王建所以病也。张籍小人之诗也。俚而佻。

      王建款情熟语,其兒女子之所为乎?诗不入雅,虽美何观矣!

      张籍王建诗有三病:言之尽也,意之丑也,韵之痺也。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痺。杜少陵《丽人行》、李太白《杨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

      孟郊诗之穷也,思不成伦,语不成响,有一二语总稿衷之沥血矣。

      自古诗人,未有拙於郊者。独创成家,非高才大力,谁能办此?郊之所以益重其穷也。贾岛衲气终身不除,语虽佳,其气韵自枯寂耳。余尝谓读孟郊诗如嚼木瓜,齿缺舌敝,不知味之所在。贾岛诗如寒齑,味虽不和,时有馀酸荐齿。

      妖怪感人,藏其本相,异声异色,极伎俩以为之,照入法眼,自立破耳。然则李贺其妖乎?非妖何以惑人?故鬼之有才者能妖,物之有灵者能妖。贺有异才,而不入於大道,惜乎其所之之迷也。

      元白以潦倒成家,意必尽言,言必尽兴,然其力足以达之。微之多深着色,乐天多浅着趣。趣近自然,而色亦非貌取也。总皆降格为之,凡意欲其近,体欲其轻,色欲其妍,声欲其脆,此数者格之所由降也。元白偷快意,则纵肆为之矣。  元白之韵平以和,张王之韵痺以急。其好尽则同,而元白独未伤雅也。虽然,元白好尽言耳,张王好尽意也。尽言特烦,尽意则亵矣。

      李商隐丽色闲情,雅道虽漓,亦一时之胜。温飞卿有词无情,如飞絮飘扬,莫知指适。《湖阴》词後云:“吴波不动楚山晓,花压栏干春昼长。”余直不知所谓,余於温李诗,收之最宽,从时尚耳。

      李商七言律,气韵香甘。唐季得此,所谓枇杷晚翠。

      五言古非神韵绵绵,定当捉衿露肘。刘贺曹鄴以意撑持,虽不迨古,亦所谓“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矣。善用意者,使有意无,隐然不见。造无为有,化有为无,自非神力不能。以少陵之才,能使其有而不能使其无耳。

      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有韵则响,无韵则沈;有韵则远,无韵则局。物色在於点染,意态在於转折,情事在於犹夷,风致在於绰约,语气在於吞吐,体势在於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陆龟蒙皮日休知用实而不知运实之妙,所以短也。

作者:陆时雍

韩擒虎话本

  • 会昌既临朝之日,不有三宝,毁拆迦蓝,感得海内僧尼,尽总还俗回避。说其中有一僧名号法华和尚,家住邢州,知主上无道,遂复裹经题,直至随州山内隐藏,权时系一茅庵。莫不朝朝转念,日日看经。感得八个人,不显姓名,日日来听。或朝一日,有七人先来,一人后到。法华和尚心内有疑,发言便问:“启言老人,住居何处?姓字名谁?每日八人齐来,君子因何后到?”老人答曰:“某等不是别人,是八大海龙王,知和尚看一部《法华经义》,囗回施功德,与我等水族眷属,例皆同沾福利。某等眷属,并无报答,恐和尚有难,特来护助,先来莫怪后到。为随州杨坚,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为戴平天冠不稳,与换脑盖骨去来。和尚若也不信,使君现患生脑疼次无人医疗,某等弟兄八人别无报答,有一盒龙膏,度与和尚。若到随州使君面前,以膏便涂,必得痊瘥。若也得效,事须委嘱:限百日之内,有使臣诏来,进一日亡,退一日则伤。若以后为君,事复再兴佛法,即是某等愿足。且辞和尚去也。”道由言讫,忽然不见。

    法华和尚见龙王去后,直到随州衙门。门司入报:“外头有一僧,善有妙术,口称医疗,不敢不报。”使君闻语,遂命和尚升厅而坐。发言相问,是某体患生脑疼,检尽药方,医疗不得。知道和尚现有妙术,若也得效,必不相负。法华和尚闻语,遂袖内取出盒子,以龙仙膏往顶门便涂。说此膏未到顶门一半也无,才到脑盖骨上,一似佛手捻却。使君得效,顶谒再三,启言和尚:“虽自官家明有宣头,不得隐藏师僧,且在某衙府回避,岂不好事。”法华和尚闻语,忆得龙壬委嘱,不敢久住。启言使君:“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若有使臣诏来,进一日亡,退一日伤,即是贫道愿足。若也以后为君,事须再兴佛法。且辞使君归山去也。”使君见和尚去后,心内犹自有疑,遂书壁为记。

    前后不经数旬,果然司天太监,夜观乾象,知随州杨坚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具表奏闻。皇帝览表,似大杵中心,遂差殿头高品直诣随州宣诏。使君蒙诏,不敢久住,遂与来使登途进发,迅速不停,直至长安十里有余常乐驿安下。憩歇才定。使石忽思量得法华和尚委嘱: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进一日亡,退一日伤。是我今朝见,必应遭他毒手。思量言讫,遂命天使同共商量。候来日朝见。天使唱啥,具表奏闻。皇帝览表,大悦龙颜。唯有杨妃满目流泪。皇帝一见,宣问皇后:“缘即罪杨坚一人,不干皇后之事。”杨妃拜谢,便来后宫,心口思量:“阿耶来日朝觐,必应遭他毒手。我为皇后,荣得奚为,不如服毒先死,免得使君受苦。”思量言讫,香汤沐浴,改换衣装,满一杯药酒在镜台前头,皇后重梳蝉鬓,再画蛾眉。整梳装之次,镜内忽见一人,回顾而趣,原是圣人,从坐而起。皇帝宣问:“皇后梳装如常,要酒何用?”杨妃蒙问,喜从天降,启言圣人:“但臣妾梳装,须饮此酒一盏,一要软发,二要贮颜。且图供奉圣人,别无余事。”皇帝闻语,喜不自胜:“皇后尚自贮颜,寡人饮了也莫端正。”杨妃闻语,连忙捧盏,启言陛下:“臣妾饮时,号曰发妆酒。圣人若饮,改却酒名,唤即甚得,号曰万岁杯。愿圣人万岁、万万岁!”皇帝不知药酒,捻得便饮。说者酒未饮之时一事无,才到口中,脑裂身死。杨妃一见,拽得灵榇,在龙床底下。权时把敷壁遮阑。便来前殿,遂差内使一人,直到宣诏杨坚。使君蒙诏,一似大杵中心,不敢违他宣命,当时朝见,直诣阁门。所司入奏,杨妃闻奏,便赐对。使君得对,趋过萧墙,拜舞时呼万岁。杨妃一见,处分左右:“册起使君,便赐上殿。”杨坚举目忽见皇后,心口思量:“是我今日莫逃得此难。”思量言讫,便上殿来。杨妃问言:“阿耶莫怕,主上龙归沧海,今日便作万乘君王。”杨坚闻语,犹自疑惑。“若也不信,行到龙床底下,见其灵榇,方可便信。”杨坚启言皇后:“某缘力微。如何即是。”皇后问言:“阿耶朝庭与甚人素善?”“某与左右金吾有分。”皇后闻言,缘二人权绾总在手头,何忧大事不成。遂来前殿,差一人宣诏左右金吾上将军胡、朗。二人蒙诏,直至殿前,忽见杨坚,心内有疑。皇后宣问:“将军知道,与使君有分。主上已龙归沧海,今拟册立使君为君,卿意者何?”朗启言皇后:“册立则得,争况合朝大臣,如何即是?”皇后问言:“将军今夜点检御军五百,复得阔刃陌刀,甲幕下埋伏。阿奴来日,前朝自已宣问,若也册立使君为君,万事不言。一句参差,殿前总杀。别立一作大臣,岂不好事。”将军唱喏,遂点检御军五百,甲幕下埋伏讫。后来日前朝,应是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后宣问:“主上己龙归沧海,今拟册立随州杨使君为乾坤之主,卿意者何?”道犹言讫,拂袖便去。应是文武百寮大臣不测涯际,心内疑惑,望殿而趣,见一白羊身长一丈二尺,张牙利口,便下殿来,哮吼如雷,拟吞合朝大臣。众人一见,便知杨坚合有天分,一齐拜舞,吋呼万岁。由乃册立,自称隋文皇帝。感得四夷归顺,八蛮来降。

    时有金璘陈王,知道杨坚为君,心生不服。宣诏合朝大臣,总在殿前。当时宣问:“阿奴今拟兴兵,收伏狂秦,卿意者何?”时有镇国上将军任蛮奴越班走出奏而言曰:“臣启陛下,且愿拜将出师,剪戮后,收下西秦,驾行便去。”陈王闻语,依卿所奏,遂拜萧磨呵、周罗侯二人为将,收伏狂秦。二人受宣,拜舞谢恩,领军四十余万,登途进发。不经旬日,直至锅口下营憩歇。二将商量,两道行军,各二十余万。萧磨呵打宋、卞、陈、许,周罗侯收安、伏、唐、邓。既入界首,乡村百姓具表闻天,皇帝揽表,似大杵中心。遂捶钟击鼓,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帝宣问:“阿奴无德,滥处为君,今有金璘陈叔宝便生违背,不顺阿奴,今拟拜将出师剪戮,甚人去得?”时有左勒将贺若弼越班走出,启言陛下:“臣愿请军去得。”贺若弼才请军之次,有一个人不忿。是甚人?是即大名将是韩熊男。幼失其父,自训其名号曰擒虎,心生不忿,越班走出,臣启陛下:“蹄觥小水,争福大海沧波;假饶蝼蚁成堆,那能与天为患。臣愿请军,尅日活擒陈王进上,敢不奏。”皇帝闻语,一见擒虎一十三岁奶腥未落,有日大胸,今阿奴何愁社稷!拟拜韩擒虎为将,恐为阻着贺若弼。拟二人总拜为将,殿前尚自如此,领兵在外,必争人我。卿二人且归私第,候来日前朝,别有宣至。迄候来日前朝,合朝大臣总在殿前,遂色金铸印,拜弟杨素为都招罚使,第二拜贺若弼为副知节,第三韩擒虎为行营马步使。三人受宣,拜舞谢恩,走出朝门,领军三十余万,登途进发。迅速不停,直到郑州。有先锋马探得箫磨呵领军二十余万,陈留下营,具事由回报。上将军杨素闻语,当处下营,升帐而坐。遂唤二将,总在面前,遂问二将:“隋文皇帝殿前有言,请君尅收金璘。如今贼军府迫,甚人去得?若也得胜回过,具表奏闻。”将军才问,韩擒虎越班便出,启言将军:“擒虎去得。”“要军多少?”“要马步军三万五千。”便令交付。擒虎得兵,进军便起,迅速不停。来到终谋境上,屯军便住。擒虎升帐而坐,遂唤一官健只在面前,再三处分:“公解探事,一取将军处分,探得军机,速便早回,与公重赏。”官健唱喏。改换衣装,作一百姓装裹,担得一栲栳馒头,直到萧磨呵寨内,当时便卖。探得军机,即便回来。到将军帐前唱喏便报。擒虎问言:“官健,军机若何?”官健祗对:“马军是海眼皂旗,步军是红旗,胜字田心,大开寨门,一任百姓,来往买卖。”擒虎闻语,便知萧磨呵不是作家战将。自古有言:“军慢即将妖,主慢即国倾。”道由言讫,处分儿郎,改换旗号,夜至黄昏,登途便起。去萧磨呵寨廿余里,偷路而过,迅速不停。来到金璘江岸,虏劫舟舡,领军便过。到得岸,应是舟舡,溺在水中,遂却继自家旗号,显其擒虎之名。引军打劫,直到石头店。入户告急,具表奏闻。陈王览表,似大杵中心,遂捶钟打鼓,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陈王宣问:“阿奴无德,滥处称尊,今有隋驾兵士到来,甚人敌得?”陈王才问,时有三十年名将镇国任蛮奴越班走出,臣启大工:“不知隋驾兵士多少?缘擒虎领军三万五千,臣愿请军三万五千,不消展阵开旗,闻蛮奴之名,即便降来。”陈王闻语,便交点检,勿令迟滞。蛮奴遂领军三万五千,直到擒虎阵面,一齐攫(扌波)旗大喊,索隋驾兵士交战。擒虎一见,领军便来,高声便问:“上将姓字名谁,官居何位?”将军祗对:“某姓任名蛮奴,官职镇国大将军。”擒虎闻言,满目流泪。忆得:“亡父委嘱:‘若也以后为将,到金璘之日,有一名将任蛮奴与阿耶同堂学业,传笔抄书。见面之时,切须存其父子之礼。’谁知今日相逢!”思量言讫,遂乃前来启言将军:“但擒虎三杖在身,拜跪不得,乞将军不怪。”蛮奴闻语,即次便是韩熊男,心口思量:“父不得与子交战。”问言擒虎:“收军却回,蛮奴奏上陈卫差使,私同作一礼义之国,岂不好事!”擒虎闻语,心生不忿。启言将军:“但某面辞隋文皇帝之日,尅收金璘。一事未成.回去须得三般之物,进上隋文皇帝,即便却回。”蛮奴闻语:“第一要何物?”擒虎答曰:“某第一,要陈家地理山河、人户数目,即便却回。”蛮奴闻语:“事后某奏上陈王。”蛮奴问言:“第二要何物?”擒虎答曰:“某第二,要兵马库藏,赏设三军,即便却回。”蛮奴问:“第三要何物?”擒虎答言:“某第三,要陈叔宝首进上隋文皇帝,即便却回。”蛮奴闻言,知子无礼,忽然大怒。擒虎一见,拨剑便赫,问言将军:“但擒虎手内之剑,是隋文皇帝殿前宣赐,上含霜雪,临阵交锋,不识亲疏。”蛮奴闻语,回马遂排一左掩右移阵,索隋驾兵士交战。擒虎一见,破颜微笑,问言诸将:“还识此阵?”诸将例皆不识。但擒虎虽在幼年,也曾博览亡父兵书。“此是左掩右移阵,见前面津口红旗,下面总是鹿寨。里有峋匀搭索,不得打着,切须记。”当见右移阵上,人员较多,前头总是弓弩。擒虎有令:“(扌波)旗大喊,旗亚齐入,若一人退后,斩杀诸将,莫言不道!”言讫,(扌波)旗大喊,一齐便入,此阵一击,当时瓦解。蛮奴领得战残兵士,便入城来。陈王闻语,大怒非常,处分左右,令交拖入。横拖倒拽,直至殿前。责而言曰:“叵耐这贼,临阵交锋,识认亲情,坏却阿奴社稷。败军之将,腰令难存,亡国大夫,罪当难赦。拖出军门,斩了报来。”任蛮奴不忿,册起头稍:“合负大王万死,乞再请军,与隋驾兵士交战。”陈王闻语,念见名将郎大功勋,处分左右,放起头稍。蛮奴拜舞谢恩,奏而言曰:“臣愿请军,敢与隋驾兵士交战,得胜回过,册立大王,面南称尊,不是好事!”陈王闻语,便交点检在城兵士,便令交割。蛮奴领军,心生不忿,从城排一引龙出水阵,直至隋驾兵士阵前,(扌波)旗大喊,便索交战。擒虎一见,破颜微笑,或遇诸将,“蛮奴是即大名将,乍输心生不忿,从城排一大阵,识也不识?”诸将启言将军:“但某即知用命,不会兵书,将军若何。”擒虎闻语:“但某虽自年幼,也览亡父兵书,若逢引龙出水阵,须排五虎拟山阵。”道由言讫,此阵便圆,缘无将来投,心生疑惑。回睹此阵,虎无爪牙,争恐猛利,遂抽压队弓箭五百人,以安爪牙。排此阵是甚时甚节?是寅午、寅月、寅日、寅时。此阵既圆,上合天地。蛮奴一见,失却隋驾兵士,见遍野总是大虫,张牙利口,来吞金璘。蛮奴心口思惟:“若逢五虎拟山之阵,须排三十六万人抡枪之阵,击十日十夜,胜败犹未知。我把些子兵上,似一斤之肉,入在虎牙,不蝼咬嚼,博唼之间,并乃倾尽。我闻功成者去,未来者休,不如倒戈卸甲来降。”思量言讫,莫不草绳自缚,黄麻绊肘,直到将军马前。擒虎一见,处分左右。册起蛮奴,“拒敌者煞,来投便是一家,容某奏上隋文皇帝,请作叔父恩养,即是擒虎愿足。”道由言讫,领军便入城池。陈王见隋驾兵士到来,遂乃波逃入一枯井,神明不助,化为平地。将士一见,当下擒将,把在将军马前。责而言曰:“叵耐这贼心生违背,搅乱中原,今日把来,有甚理说。”陈王被责,杜口无词。遂陷车而载,同朝隋文皇帝,迅速不停,直到新安界首。有先锋使探得周罗侯领军二十余万,拟劫本主。擒虎闻言,遂命陈三责而言曰:“事君违背,于天不祐,先斩公首,再居中营,后周罗侯交战。”陈王闻语,启言将军:“容某修书与周罗侯降来,岂不好事。”擒虎闻语,便令修书。陈王书曰:“阿奴本任金璘之日,地管五十余州,三百余县,握万里山河,权军百万,便拟横行天下,自号称尊。不知擒虎兵士到来一击,当时瓦解,当下擒将,假饶卿虽自权军,不得与隋驾交战。若也心中疑惑,于天不祐。今陈王书到周罗侯手内开坼。”修书既毕,遂差一小将直至周罗侯寨内送书。罗侯得书,满目流泪,心口思量:“我主上犹自擒将,假饶得胜回戈,功归何处?”思量言讫:“大凡男子,随机而变,不如降他。”先送二十万军衣甲,然后草绳自缚,直到将军马前,启而言曰:“某缘是败军之将,死活二途,伏乞将军一降。”擒虎闻言:“或遇将军,具敌者煞,来投便是一家。”既得主将二人,登途进发,星夜不停,同朝隋文皇帝。皇帝览表,大悦龙颜,便令赐对。擒虎得对,先进上主将二人,然后趋过萧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大悦龙颜,赐卿且归私第憩歇。候杨素到来,别有宣至。擒虎拜舞谢恩,走出朝门,私宅憩歇。前后不经旬日,杨素战箫磨呵得胜回过,直诣阁门。所司入奏,皇帝闻奏,便令赐对。杨素得对,趋过萧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遂诏合朝大臣,总在殿前,色金铸印,遂拜韩擒虎为开国公,遥守阳州节度。第二拜杨素东凉留守。第三赐贺若弼锦彩罗绫、金银器物。三将受宣,拜舞谢恩,走出朝门,各归私第。

    前后不经旬日,有北蕃大下单于遂差突厥首领力使,直到长安,遂索隋文皇帝交战,皇帝闻语,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帝宣问:“单于索寡人交战,卿意者[何]?”皇帝才问,蕃使不识朝仪,越班走出,臣启陛下:“蕃家弓箭为上,赌射只在殿前。若解微臣箭得,年年送贡,累岁称臣。若也解箭不得,只在殿前,定其社稷。”皇帝闻奏,即在殿前,遂安射垛,画二鹿,使交赌射。蕃人一见,喜不自胜,拜谢皇帝,当时便射。箭发离弦,势同劈竹,不东不西,恰向鹿脐中箭。皇帝一见,宣问大臣:“甚人解得?”时有左勒将贺若弼:“臣愿解箭。”皇帝闻语,“依卿所奏。”贺若弼此时臂上捻弓,腰间取箭,搭括齐弦,当时便射。箭起离弦,不东不西,同孔便中。皇帝一见,大悦龙颜。应是合朝大臣,一齐拜舞,吋呼万岁。时韩擒虎一见箭不解,不恐拜舞,独立殿前。皇帝宣问:“卿意者何?”擒虎奏曰:“臣愿解箭。”皇帝闻语:“依卿所奏。”擒虎拜谢,遂臂上捻弓,腰间取箭,搭括当弦,当时便射。箭既离弦,势同雷吼,不东不西,去蕃人箭括便中,从杆至镞,突然便过,去射垛十步有余,入土三尺。蕃人一见,惊怕非常,连忙前来,侧身便拜。擒虎一见。责而言曰:“叵耐小兽,便意生心,扰乱中原,如今殿前,有何理说。”蕃将闻语,惊怕非常,当时便辞,登途进发。隋文皇帝一见,遂差韩擒虎为使和番。擒虎受宣,拜舞谢恩,面辞圣人,与蕃将登途进发。

    前后不经旬日,便到蕃家界首。单于接得天使,升帐而坐,遂唤三十六射雕王子,总在面前处分:“缘天使在此,并无歌乐,蕃家弓箭为上,射雕落雁,供养天使。”王子唱喏,一时上马,忽见一雕从北便来,王子一见,当时便射,箭既离弦,不东不西,况雕前翅过。单于一见,忽然大怒,处分左右。把下王于,便擗腹取心,有挫我蕃家先祖。天使一见,方便来救,启言蕃王:“王子此度且放。但某愿请弓箭,射雕供养单于。”单于闻语,遂度与天使弓箭。擒虎接得,思惟中间,忽有双雕,争食飞来。擒虎一见,喜不自胜,抵揖蕃王,当时来射。擒虎十步地走马,二十步把臂上捻弓,三十步腰间取箭,四十步搭括当弦,拽弓叫圆,五十步翻身背射,箭既离弦,势同劈竹,不东不西,况前雕咽喉中箭,突然而过,况后雕劈心便著,双雕齐落马前。蕃王一见,一齐唱好。天使接势便赫:“但擒虎弓箭少会些些,隋文皇帝有一百二十栺(扌为)射雁都尽总好手。”蕃王闻语,连忙下马,遥望南朝拜舞,吋呼万岁。拜舞既了,遂拣紬马百匹,明驼千头,骨咄羦羝糜鹿麝香,盘缠天使。擒虎便辞,登途进发。前后不经旬日,便达长安,直诣阁门。所司入奏,皇帝闻语,便令赐对。擒虎得对,趋过箫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喜不自胜,遂赐擒虎锦彩罗纨,金银器物,美人一对,且归私第憩歇,一月后别有进旨。擒虎拜舞谢恩,便来私第憩歇。

    前后不经两旬,忽觉神思不安,眼[瞤]耳热,心口思量,升厅而坐,由未定,忽然十字地裂,涌出一人,身披黄金锁甲,顶戴凤翅,头牟按三丈头低,高声唱喏。擒虎一见,当时便问:“公是甚人?”神人答曰:“某原是五道将军。”“何来?”“夜来三更奉天符牒下,将军合作阴司之主。”擒虎闻语:“或遇五道大神,但某请假三日,得之已否?”五道大神启言将军:“缘鬼神阴司,无人主管,一时一刻不得。”擒虎闻语,忽然大怒,问“你属甚人所管?”“某属大王所管。”擒虎责言:“不缘未辞本主,左胁下与一百铁棒。”五道将军闻语,吓得浃背汗流,臣启大王:“莫道三日,请假一月已来总得。”擒虎处分五道将军:“速去阴司检鬼神,后第三日祗候。”五道将军唱喏隐灭身形。擒虎见五道将军去后,遂写表闻天,具事由奏上隋文皇帝。皇帝览表,惊讶非常,宣诏擒虎,直到殿前:“缘朕之无德,滥处称尊。不知将军作阴司之主,阿奴社稷若何?”擒虎奏曰:“臣启陛下,若有大难,但知启告,微臣必领阴军相助。”皇帝闻奏,遂诏合朝大臣内宴三日,只在殿前与擒虎取别。恰到第三日整歌欢之次,忽有一人著紫,忽见一人著绯,乘一朵黑云,立在殿前,高声唱喏。擒虎一见,“殿前立者甚人?当时祗对。”“某缘二人是天曹地府,来取大王,更无别事。”擒虎闻语:“且赐酒饭管领,且在一边。”二人唱喏,各归一面。擒虎且与圣人取别,面辞合朝大臣,来入自宅内,委嘱妻男,合宅良贱,且辞去也。道由言讫,便奔床卧,才著锦被盖却,摸马举鞍,便升云雾,来到隋文皇帝殿前,且辞陛下去也。皇帝一见,满目流泪,遂执盖酹酒祭而言日。画本既终,并无抄略。

作者:

麈史

  • 作者:(宋)王得臣撰]《麈史》,宋王得臣着。三卷。本书前有作者政和乙未(1115)自序,称平生仕途生涯,「故自师友之余论、宾僚之燕谈,与耳目之所及,苟有所得,辄皆记之」,晚年「重加刊定,得二百八十四事」,遂「类以相从,别为四十四门」。「名曰《麈史》,盖取出夫实录,以其无溢美、无隐恶而已」。卷上十二门,卷中十七门,卷下十五门,其中「诗话」与「论文」篇幅不甚多。《四库全书总目》称此书「凡朝廷掌故,耆旧遗闻,耳目所及,咸登编录。其间参稽经典,辨别异同,亦深资考证。非他家说部惟载琐事者比。」有明抄本、《知不足斋丛书》本、《四库全书》本。  王得臣(1036-1116),字彦辅,自号凤台子,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人。从学于郑獬、胡瑗,与程颐为友。嘉佑四年(1059)进士,历岳州巴陵令、管干京西漕司文字。为秘书丞、提举开封府界常平等事,任开封府判官。出知唐、邠、黄、鄂三州。元佑八年(1093),为福建路转运副使。召为金部郎中、司农少卿。绍兴四年(1097),以目疾管勾崇禧观。政和六年卒,年八十一。平生着述甚丰,有《江夏辨疑》一卷、《麈史》三卷、《凤台子和杜诗》三卷、《江夏古今纪咏集》五卷。今仅存《麈史》三卷及《全宋诗》收诗六首、《全宋文》录文四篇。(以上按《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及《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宋代卷》,中华书局,2004年)  是之录文,据黄纯艳整理之《麈史》(见于《全宋笔记》第一编第十册,大象出版社,2003年)。该书是以夏敬观校刊之涵芬楼本作点校,并保留夏氏校语。

作者:王得臣

濒湖脉学

  •   「濒湖脉学」、「奇经八脉考」、「脉学考证」,以上三书是明代李时珍所撰,都是有关「脉学」的论著,所以合订在一起,以便阅读。

      「濒湖脉学」是作者研究「脉学」的心得。他根据各家论脉的精华,列举了二十多种脉象。先以简明的字句,再以适当的比喻来叙述各种不同的脉象,以帮助读者理解。其中同类异脉的鉴别点和各种象的相应病证,都编成歌腑,以帮助读者诵记。最后所附删补宋、崔嘉彦所著的「四言举要」,也是以易诵、易记的词法,全面地叙述有关「脉学」的各种问题,所以本书是初学「脉学」的良好读物。  「奇经八脉考」是研究「奇经八脉」的专论。「十二经脉」是中医论述生理,病理机制的一种学说,而「奇经八脉」是「十二经脉」以外的旁支,也就是中医「脉经」学说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本书不但详叙「奇经八脉」的循行路线,还结合所主病证,提出相应的治疗。同时也是凭脉诊断疾病的一种依据,所以对学习和研究「脉学」也有参考的必要。

      「脉诀考证」的主题,是以考证和评论当时流行的脉学书「王叔和脉诀」为对象,其内容是集录明以前各家对该书的不同意见,结合作者自己的见解,作为一种学术上的讨论,由于这里面接触到好些脉学上的实际问题,如「七表八里」、「男女脉位」等,所以对研究脉学来说,是能起到论证和解决部分存疑问题的作用。

作者:李时珍

清人原著——书法秘诀

  • 清人原著——书法秘诀(上)

    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悠忽五六年矣。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书路小道夫,岂易易哉!能用笔便是大家、名家,必笔笔有活趣。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太傅之得意也;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羲之之赏心也。即此数语,可悟古人用笔之妙。古人每称弄笔弄字,最可深玩。临乐毅论十五日,深悟藏蜂之妙;廿五日,深悟回腕藏锋并用;作为两层悟入,癸巳临来仲楼十七帖,深悟转换之妙;至二十日,又悟侧左让右之诀。余廿岁外见东坡书,即知其为偏锋,亦时有此疑,不敢率论,直至癸巳秋,见黄山谷小品于蒋子久家,其中有东坡不善作草书,只用诸葛笔,又云举背作案,倚笔成书,不能用双钩悬腕,自视此说,二十年不可解之疑,一日豁然冰解矣!

    凡欲学书名世者,虽学楷学草,然当以行为主,守定一家以为宗主,专心临摹,得其用笔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一一入微,然后别取一种临数月,再将前所宗者临三月,觉此一番,眼力与前不同,如此数转,以各家之妙资我一人,转阻转变转变,转入转入转妙,如此三年,然后取所主书摹写数月,则飞动之态,尽入笔端,结体虽雅正,用笔则奇宕,此时真书草书行书一时尽悟,可入古人之室矣!

    行书点画之间须有草意,盖笔笔飞动,纯是天真横溢,无迹可寻,而有遒劲萧远之致,必深得回腕藏锋之妙,而以自然出之。其先习黄庭洛神以端其本,其后习各种草书以发其气,其中又习数十种行书以成其格,安得不至妙境。行书之功十倍草书。或曰古人有忙中不作草字,奈何?曰:斯人斯时所未学者,草耳,未学则以为难,理或然欤?或曰:此说误。不及作草者,不及起草再誊真耳。学行书即能通真,学真书不能通行。以此知行书之功不小。

    锺太傅书,一点一画皆有篆隶之遗,至于结构,不如右军。格之凤翥龙蟠如张芝,如索靖,皆锺一家书,以右军视之,正如太羹元酒不复过而问矣!锺书须玩其点画,如鱼如虫如枯枝如坠石,其旨趣在点画之间,虽古却少变动,简却少蕴藉,于势之一字尚未尽致,若夫王则纯以势胜势,奇而反正,则又秘之又秘矣!

    华亭少时,学李北海,又学米襄阳,于二家盘旋最久,故得李十之二三,得米十之六七。生平虽无所不临,而得力则在此。今后学董者,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盖以董学董终不是董。米中年方临颜。陈中丞好学书,元章授以提笔法,曰以腕抵纸,则笔端有指力,无臂力也。曰提笔亦可作小字乎?元章笑顾,小吏取纸书黼黻,赞笔划端严,字如蝇头,而位置规模皆若大字,因请其法。曰:无他,惟自今以往,每作字时,不可一字不提笔,久之自熟矣!

    八法转换,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所以能清能浑者,全在能留得笔住。留笔总在能换处,见之转换者,用笔一反一正也,此结构用笔也,即古人回腕藏锋之秘,不肯明言。所谓手授口诀者,试问笔如何能留由,先一步是用腕力,腕力用得不坠之时,方才用留,笔笔既留矣,如何能转,曰,即此提笔之果,能提笔,然又要认得换笔,自然笔笔清,笔笔浑。其法贵在窗下用熟,及临书时,一切相忘,惟有神气飞舞而已。所谓抽刀断水,断而不断是也。观舞剑而悟者,张旭也,斗蛇而悟者,文与可也。舞剑斗蛇最得古人用笔之妙,临来仲楼所刻舞鹤赋五年,字体始定。用笔四处,不可不留心,如出也收也放也转也。

    余虽得元宰嫡传,初学书时,只临肥本兰亭,三年不辍,又不敢易他贴。介子尝笑其拙。三年后方临董书,旋临官奴贴,又稍涉坡仙北海,旋弃之,遂转学杨少师乐志论,又复有悟,但嫌其结构谨严,无疏散之致,又以舞鹤赋为主,如此二年,遂临二王全帖十册不停手,不下座者,七月及临毕。之后作字更拙陋,无一笔如意。余私心恨之,乃掷笔不敢作书者数月,后又猎心复萌,取旧日所临再虚心奋入,觉此际较从前大有不同,每一字中,又开无限法门,与我相瞻于静对之际,若以精微相合者,然后知古人之妙,未敢轻示后人,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则见一分,有十分则见十分也。盖每字有数层悟入者,余乃知之又敛。我胜气淡,我妄心临颜柳欧虞而寝食于褚者,数月于宋之四家,元之一家,明之诸家,皆无所不窥,而独以米老为最,又取从前诸帖,时时拈起,回旋往复屈指计之,不知费几许几月矣!

    乙巳春,过昆陵,见王双白,双白见余书静正因偏,告同人曰:此似董而深于少师之法者,元宰之后一人也。因劝余,不必泛临各家,当以董为主,间入少师之法,已足成家传世也。自是始专业华亭,誓以终老。双白髫年,即从董先生游,今六十余矣。董历游南北,双白多从之,故笔法精深,自谓得不传之秘,又亲书三十二字授余,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余初见以为不然,盖势之一字,余未深明,然每从诸家之说,以为未有不从中锋而得者,今日侧笔,胡为乎第?余从事于此有年,惟此一势字未了得,毋中锋之过乎。归来临帖数百字试双白传法,犹未了解此势字。初秋一病,淹留至十九日不愈,即起坐亭中,见风吹竹叶相迎相亚,忽迫忽避,恍有所得,觉前日半解半阻,至此神悟顿开,涣然冰释矣!羲之云,执笔在手,手不知运,运笔在腕,腕不自执。此四句贵先讲明。透观此语,转腕之法贵矣。次选临古帖,择其佳者摹之,所贵识得弃取,次折笔点画之间一一折开,看其起止,法熟后自臻神化。以上五条乃元宰先生临池妙诀。

    此外,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也。侧笔取势者,于结构处一反一正。所谓锋锋相向,此从运腕得之。凡字得势则活,得势则传。徐欣二字,让左侧右可悟势奇而反正。永兴抽刀断水,自谓于道有悟,及舞剑斗蛇龙蟠凤翥诸法,一以贯之矣!又,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势”字最妙侧笔取势,言其书画有锋,势奇而反正也。

    丰南隅《考功》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掌虚指实,意前笔后。此十六字,古人所传用笔之诀也。双钩悬腕,食指中指圆曲如钩,节与母指相齐,而撮管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指;让左侧右者,左腕让而居外,右腕侧而居中,当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颌下无奇斜之患;掌虚指实者,指不实则颤掣无准,掌不虚则窒碍无势,三指撮齐,上俯仰,进退往复,垂缩刚柔,曲直钩环,纵横转运,无不如意,则笔在画中而左右皆无病矣;若夫意前笔后,工夫熟后,方可臻也,非纸成堆,笔成冢,安能有此神化。此南隅论临池家法,矜为神妙。以余观之,只是搦管法,至所以运笔并未之及,况让左侧右,注解总非耶?或曰让左侧右,毕竟如何,此拗腕法也,亦只向右边之一法耳。 六书象形会意谐声指事转注假借,发笔处收笔处转笔处皆有口授妙诀。又起不孤,伏不寡,亦双白妙语。陈眉公执笔撮于指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右军执笔向内,大令执笔向外,鲁公执笔真正中锋,今持其墨迹,向日中照之,划中微有一线,其色更黑,画画皆然。三人执笔虽不同,然皆悬腕、悬肘。董先生学大令,邹虎臣则全仿鲁公。

    董先生于明朝书家不甚许可,或有推祝枝山者曰,枝山只能作草,颇不入格。于文徵明,但服其能画,于米万钟则更唾之矣。于黄邓稍蒙许可。董用羊毫,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所谓毫毛茂茂,但笔笔尖耳!用之写小楷、小行或微杂紫毫。若匾额宜用羊毫,字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匾额横字,书宜长瘦,不宜扁阔。直竖匾额,高悬七八丈者,上字宜微大,下字宜微小,大字宜笔笔用力,黑多白少,言用笔宜肥也。 凡写字,先小字后大字,先缜密后纵宕,理所必然。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邹虎臣初学书最服膺董先生,及双钩悬腕三年而后成之。又邹虎臣评宋四家书,蔡曰嫩,苏曰俗,黄曰野,米曰贱,以其偏旁欹斜鲜庄雅之度耳。

    毗陵有“束第”二字,经一尺五六寸,乃元宰书,真得势字。元宰尝云,余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能实证者,在起倒收束处耳,过此一关,虽右军父子亦无奈何耳!

    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谈此窍也。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怒笔木僵之谓。乃如大力之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得之,须悟后始知余言也。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不识,遂以墨猪当之,皆成俗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当于圆熟处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碑,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不如晋,遂专仿黄庭经及锺元常宣示表、戎辂表、丙舍帖,凡三年,自谓偪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游嘉兴,得亲观项子京家藏古人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作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砚矣。然自此,渐渐有心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虽翰墨小道,其艰如此,况学道乎?




    清人原著——书法秘诀(下)

    庚戍二月二十日华亭论书。内度景有历代内府玉宝及历代名人图章,又有一长印云:“玉皇殿上掌书仙。”此七字甚俗,然朱色如新,是亦一奇。观其语,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古洲藏此神物,提督马进宝欲得之,以为进京入贡之用。古洲索价虽三千金,亦权意终无售意也。马价六百金,古洲不应。有人献计于马,遂以暗通海上郑成功为名,发兵黑夜围古洲宅,擒置于狱,凡家之所藏尽为马有,不独内景经也。又馈金珠乃得免。后马自京师还,召古洲一饭而已。刘玉少家藏眉公真迹甚多。余昔婆娑其下,见一白纸,便面,横书“闲挥白羽扇”五字,此款极新。山谷小品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观眉公此书,方知古人工书无他奇,但能用笔耳。大令草书淳古,殊近伯英,论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余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似右军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耳。山谷谓洛神赋非王子敬书。以字格笔力去之太远,乃米宣猷书。山谷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瘗鹤铭,隋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然适能作小楷,亦不能摆脱规矩。客曰:子何不舍子之冻蝇?余无以应,因知此技非得不传之秘者,未易易也。凡欲作书,先端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寡默,如对至尊,则无不美也。褚河南印印泥,张长史锥画沙,颜太师屋漏痕折钗股,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悟入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三见之则其不合者盈眼矣。故观今人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行行须求合法,字字须求生动。

    淳化阁帖,初刻系枣版,银定拓。余友吴天定为余父述古公门人所居,又相怜。余朝夕得把玩后,湖广胡天骝出一册见示,乃二王草书,生动变化,余一见即知为潭帖,在淳化之上。观其后款,果然为二王草书。邢子愿得力于此。淳化秘阁续帖内欧阳太子率更、李太白皆极妙。太白字,天真豪放,逼似其为人,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余见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来仲楼,书种堂正续,二刻鹪了瓴、红绶轩、海鸥堂、青来馆、蒹葭室、众香堂、大来堂、研庐帖十余种,其中惟戏鸿堂、宝鼎斋为最。先生平生学力皆在此二种,其余诸帖,研蚩各半,而最劣者,则青众香也。笔意酷似杨彦仲,疑其伪作也。

    淳化阁贴,所见诸本,皆系钱文倩物。文倩囊涩,先质六册于一富贾,余四册,余尝见之。其中二王一册,笔法秀宕,下真迹一等,果俊物也,细玩却是潭帖。在明朝唯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为最妙,谓之肃本。从宋拓原本双钩勒上石所刻,费数万,较今市本相去天渊焉。

    明朝法贴,大刻有郁冈斋乃王氏所刻,停云馆,乃文氏所刻。郁冈斋,余童年曾见之,不复记忆。停云馆,余见之于张玉立家,其中黄庭、兰亭刻有多种,而帖中所载宋元诸家最详。又涿州冯相公所刻快雪堂,亦备载苏米书,采摭颇精,于晋魏历代之书,十得四五耳。至于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临摹历代大家及自书题跋,精妙绝伦,近则可掩郁冈斋,远则踞诸淳化各种名帖之上,诚罕观也。

    余见二王帖十卷,首幅刻右军、大令二像,前六卷皆右军书,后三卷皆大令书,共一百七十余页,末一卷皆名贤题跋,乃金坛李氏所刻。李为元明两朝世家,故能办此。余曾不停手临七月余,后以乏米,质之张氏,得六星后未能赎,可叹耳!

    二王有甲戍帖,在淳化之上。宜兴蒋如奇,号邃初,在扬州盐商家得之,价值千金。蒋与刘馀佑同年,蒋死,其子中落,适刘子名芳烈者,为镇江太守,蒋子修谒刘,请看不还,以北寄为辞,及蒋归,然刘所赠不下数百金也,后数年,蒋游京师谒馀佑,又赠数百金。蒋遂不敢言,至今竟为刘氏所有。

    米南宫对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气,蔡襄勒字,杜衍摆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

    余学书十六年,方悟得势字,至二十七年,方悟得三折笔锋。今人把笔无几时,便思挥屏扇纤素,开口便轻议前贤,只是不自知丑态耳。历代名家,各有妙悟,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如两峰出云,忽然自合,如见舞剑器,如见道斗蛇,如闻嘉陵江声,乃于道字方有悟,抽刀断水,总只悟得个势字,是取势又兼用笔,其余三折锋之说,自卫夫人及羲献而后无有问途者,岂知之,固秘之耶。抑得势即三折笔耶,可以不言耶,妙极! 落笔要有疏宕纵逸之气,凡作字时,便存此想,不可忽略,然必在极熟之后,笔忘手,手忘笔,方能臻此三折笔法。

    元宰以争座位为颜书第一,为其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最为深思。 学书之人先须笔笔能到古人,及至到处,则须劈破天荒自成一家。秦少游绝爱政黄牛书,问其笔法,政曰:字,心书也。着意则不佳,故每求儿童书以观其神气。

    余学书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临摹古帖备极苦心,虽时与古人盘旋,然堂奥未窥也。壬子腊月回山西陈家集,晴窗之下,偶临元宰禅悦一则,忽悟得变化笔法,然非口授,亦不能透彻耳。

    凡临贴到数月之后,工夫沉密则平日笔意反为法所缚,动笔辄更拙滞,不得如意,如须换一两种帖,庶前之所临,活变生动,从不经意处潇洒而出。临小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大字,临大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小字,若转换数日笔意飞舞,厥迹既佳,大小亦可任意矣!

    余十六岁时,过金陵,侄孙直儒家见其五百金所购欧书乐志论墨迹,余极爱之,因屡愿习此种,又苦其难弃前学,心识其法,五十二年未尝语人,后传李锡奇、乐继武及明晋卿子,名观者共传三人焉。在直孺家见颜鲁公争坐位墨迹,在唐版纸上无一字涂抹遗漏,与世所传草稿不同,字形瘦劲奇变,踊跃生动,如龙眼大,后幅并无人题跋,只有数行落年月姓名,但云是鲁公当日誊清,上之当事者,历代藏之。粤西荔波县瑶蛮洞中,传为世宝。万历末,有浙西顾姓者,官于其地,诱而得之,藏于其家。天启间转入吴门韩某之手,直儒用八百金购得之。此卷华亭且未之见,况前此书家乎?宜其题跋之无人也。余得华亭门人传法,眼能小具别鉴,故知其为真迹也。 镇江曹次师家藏苏米真迹,来扬求售。米之用笔,顿跌清古,与世所传真壤十纸,相去天渊,即较之方圆庵张志孝碑,亦不相类。乍视之,不知为米书。米老儒古帖,结构盘桓,气魄雄浑,笔意磊落。王双白云:明朝只有一大家,董元宰是也,下此都是名家。总明朝书家论之,可与唐宋匹者,一邓太素,二邹衣白,三倪苏门,四陈眉公,盖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劲有屈铁之势,全以骨胜,所少者细筋,又无变化,新新之态。至于邹书则中锋悬腕,荧迥刚劲,但拘于颜法,又时伤瘦硬,未能变化耳。若倪书,笔法秀逸,从董脱胎,于历代之法蕴蓄宏深,而出之简远,不似他人着力。陈眉公用笔甚活,自成一家,能于紧处用藏锋,其结构如松柯掩缭,有骨有趣,从苏脱胎,一毫不背。此四人皆亚于董,正是孔门有四哲耳。 凡用新笔,以滚水洗毫二三分,胶腥散毫为之一净则刚健者,遇滚水必软熟,与笔中柔毫为一类,后以指攒圆,且不可令曲,听干三四日后,剔砚上垢,去墨腥,新水浓研,即以前笔饱醮,仍深二三分,不可濡水,随意作大小字百余个,再以指攒圆,直候干收贮,量所用笔头浅深清水缓开,如意中式,然后醮墨,此华亭秘传也。又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捺之,令四面之毫,无一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若临米,纵小字亦须深开,运用轻重方能随意。若写毕,亦另有秘传。

    凡作字时,几上当安笔七八枝或十余枝,若用笔少不如意即弃去另换一枝,勿惜小费致留恶札于世相传。善书者不择笔,此英雄欺人语也。

    凡书字,墨须新磨,重按缓转,则汁细色鲜,书笺纸宜用烟墨,书宣纸宜用胶墨。书熟宣胶墨与烟墨同研乃佳。若纯用烟墨,一经裱后,则墨色晕出,字迹模糊矣。研墨成后,必须令其停十余分钟,乃取笔醮写之,则光彩异常。又,墨须浓,笔须健,以健笔用浓墨,则作字有力而气韵浮动。又作字须有胆,胆大则悬腕自足,胆小虽悬肘不成。

    凡书字,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变美,离之则两伤。临古须要无我,一有我便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然非穷极古今,一步步脚踏实地,积习久之,纵横变化无适不当,必不能地负海涵,独扛百斛。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积,万仞者尺寸之移。孙虔礼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凡临古人,始必求其甚似,久久剥换遗貌,取神则相契,在牝牡骊黄之外,斯为神似。宋人谓,颜字学褚,绝不相似。此可悟临古之妙矣!

    凡临古人,始在能取,继则能舍。能取易,能舍难,然不能取无由能舍。善学柳下惠,莫若鲁男子,于此可悟舍法。非折骨还父,折肉还母,何从现得清静法身来。余忆七岁时,读书东门王忆峰家,王称道董先生之学,余即慕其为人。余十七岁时,得笔法于南都。所谓手授口诀者,于此始知之。十九岁得宝鼎斋初拓,甚爱之。是时购先生真迹,然余以沉溺八股,既鲜闲暇,又生畏惮,是以不果学。乙酉之变,余家片纸只字都无存者,避乱湖边,教授阅三四年,复购数种。丙戊春,学永兴真书,两月即弃去,仍临肥本兰亭,直到戊子元旦,始落笔志毕生。于此年三月廿四日临所堂大罗经止静太古一则。岁月蹉跎,忽惊老迈,古之书家,自成童即能把笔,如大令六七岁受笔法,一到壮年,名满四方。子昂三十八岁已官就名成。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亦帷有立志坚定,工夫不懈,庶几有成耳。

    折须提笔,转须捻笔,折乃圆,圆乃劲。

    习古人书,必须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一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又临古须透一步,翻一局,乃适得其正。古人言,智过其师,方名得髓。此最解人语。 人必各自立一家,乃可与古人相抗。魏晋迄今,无有一家同者,非由风会迁流,亦缘规模自树。仆常谓,使右军在今日,亦学不得,正恐为古人所盖耳。作书须笔笔有原本乃佳,一笔杜撰便不成字。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其末,未详其本,随意写写耳。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

    东坡论唐六家书,永禅师骨深称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欧阳率更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褚河南清远潇洒,微杂隶体。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为神逸。颜鲁公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本于颜而能自出新意,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东坡于唐代变迁之迹论之最精,而武断私造之字则置而不论也。北宋书家,东坡及山谷米襄阳大抵高际阔步,气韵轩昂,或诋其棱角怒张则失之过。蔡襄李时亦有声于时。宣和时徽宗留意书法,得杜唐稽一人书法不传。高宗南渡,力图恢复,乃作评书之文,为翰墨志,玩物而已。大旨可宗,惟在羲献,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区区江右,固足以寒心乎!后之学书者,当思有益于国家社会乃可。

    宋以后书家,变迁最异者为洪武体或谓之宋字,横细纵角,字体方正,施之刻书,良有裨益,惟文人习之者,除碑版亦无用之者,仅为书手(原为手民)专家之学也。 凡写榜书,须我之气足盖世,虽字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如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榜书每一字中,必有两笔不用力处,须安顿使简淡,令全字之势,宽然有余,乃能跌荡尽意,此正善用力处。

    凡作榜书,不须拘结构长短阔狭,随其字体为之,则差参错落,自成法度,一排比令整齐,便是俗格。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二字突出矣。又榜书结构体宜少长,高悬则方,若结体太方则高悬起便扁阔,而势散矣!

    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乾隆中叶后,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然此体唐宋亦有之。段成式《酉阳杂俎》诡习内载有官楷手书《沈括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则死无一笔是矣。窃以谓此种楷法为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清朝若沈文恪、姜西溟之在圣祖时,查詹事、汪中允、陈弈禧之在世宗时,张文敏、汪文端之在高宋时,庶几卓尔不群矣。至若梁文定、彭文勤之楷法,则又昔人所云堆墨书矣!

    凡写对联,落己名不宜太低,太低则吊脚不合格。若拓图章则宜留地步,不拓则少低亦可,总以合式为上乘。又首联宜站左边,对联宜站右边,以便路款。又凡字格宜上紧下松,留有余地,步且见人福泽。

    定武兰亭石刻,出自率更,若以为率更所书者,余偿疑焉。太宗於此叙爱之如此其笃也,得之如此其难也,既欲寿诸贞石,嘉彼士林,乃舍右军之真迹用率更之临本,殆不然矣!后见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云:帝得帖,命冯承素韩通政等各拓数本赐太子诸王,一时能书如欧阳虞褚诸公,皆临拓相尚,刘竦嘉话录云:兰亭序,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以分赐近臣。何子楚跋云:唐太宗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自拓之文夺其勒石留之禁中,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书也。又兰亭博议云:欧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自山谷喜定武本,于是士大夫争宝之。

    欲学书者,必得传授。明季华亭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人沈公荃、逮国朝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金陵梅君钜。余学书三十年后,始缘钜得其传,先是张公秘其法,不授人,一日同何公坐狱中,何公叩之再三,乃告之,仍嘱勿泄。及出狱,何公偏语人梅君,因得之。及张公总裁某馆梅君誊录馆中见公作书,狐裘袖拂几上。张公曰,观吾袖拂几乎,腕实悬而动也。于此可以知书法之秘诀矣,亦贵学者有恒耳。


    dzzzt句逗并校定于2004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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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氏史案

  •   庄廷龙《明史》案,又称《庄氏史案》,系清顺治、康熙时文字狱之一。  清顺治年间,南浔富户庄廷龙购得明大学士、首辅朱国桢生前的部分明史稿后,聘请了一批江浙学者,对尚未刊刻的《明史概。诸臣列传》等稿本进行重编,增补了天启、崇祯两朝史事,辑成《明书辑略》。编纂完成后,庄去世。其父庄允城为遂子遗愿,请闲居在家的原明礼部主事李令析作序后刊刻,于顺治十六年(1660)冬正式在书坊出售。《明史辑略》是以清美堂朱史氏的名义刊刻的,除作序者外,其余罗列的“参订者”18人。  同年12月,查继佐、范骧、陆圻三人因未参与编写工作,也未见过刊刻出售的书,却被庄氏列于“参订者”不满,遂向学道胡尚衡提出控告。胡批示湖州府学查报。府学教授赵君宋从该书中摘出数十处“毁谤语”,在府学门前张贴通报。庄氏即以高价将已售出的四十多部《明史辑略》赎回,对书中一些忌讳处加以修改,改动数十页后重新刻印。又疏通关节,通过前任守道、时任通政司使的王永祚的关系,由湖州府将书分呈通政司、礼部和都察院三衙门备案。同时,庄氏重贿湖州知府陈永命,将书版吊出劈毁置库。

      前任归安县令吴之荣,因贪赃获罪,赦免后闲居在湖,得知此事后,在李廷枢的唆使下,向庄氏敲诈钱财,庄氏不理。吴即于十八年(1661)七月告发于镇浙将军柯奎。柯将此事转告浙江巡抚朱昌祚,朱下文由湖州学道胡尚衡处理。庄氏闻讯后,一面向有关官员行贿,一面请松江提督梁化凤向柯奎说情,使事情暂告平息。吴之荣因触怒庄氏,被巡道派兵送出境。吴之荣诈财不成,又遭驱斥,恼羞成怒,于康熙元年(1662)初冬将初刻本直接上京至刑部告发庄氏“私编明史,毁谤朝廷”。行前,吴将初刻本中序文及参订人员姓名之页撕去,另补刻上朱佑明的名字。当即引起朝廷震怒,执掌大权的顾命四大臣随即指派刑部侍朗等满族大员赴杭办案。接着,庄、朱等一批人犯被捕羁押。  初,朱佑明和赵君宋关押在一起,朱遂求于赵,并许以家产一半相报。赵君宋在审问时即为朱佑明开脱,称朱与庄史无涉,有家藏《明史辑略》初刻本为证,致使此案牵连的人员越来越多,成为清初第一大案(也为清朝最大的“文字狱”)。结案被捕杀的除庄氏、朱氏家属外,还包括参与此书写序、校阅、卖书、刻字、印刷的人,甚至购买该书的人。同时,一些地方官吏也被捕杀。史载,在庄氏史案中被处死刑的达70余人,被流放的家属达数百人(最多时收监人犯达两千余人)。


      《榴龛随笔》。乌程朱文肃国桢致政家居,留心史事,所著有《大事记》。其已付剞劂者,谓之《史概》。未刻者尚多也,秘藏于家。后因寇盗,有庄氏赁朱氏之居。其子子相廷鎏偶见此书,窃为己有,招集知名之士,妄以己意增损于其间。而朱氏原本遂泊没矣。子相既死,乃父君维胤城,于镇北圆通庵召匠刻之。凡五年而告成,号曰《明书》。不知利害,冒昧从事,且自以为不世之业,夸张其事。一时趋附,厕名于其间。岂知遂召大祸也?先君子每扼腕太息曰:“可惜文肃公一生心血,付之东流。然取非其有,立名非真者,定有奇祸。天理昭昭,可畏也。”  朱氏之书,至启、祯两朝而止耳。窃之者子相也,续之者所聘诸子也。受其子临终之嘱而必欲刻之者,君维也。与其幼子左黄钺无与也。左黄一纨裤少年耳。当科试不得意,其妻为买妾以娱之。建百尺楼于后圃,杂艺花木,日与文士豪饮于其中,刻百尺楼诗草。乃父闻之,弗善也。后为兵备使者所赏,相见留茶款语。父乃大悦。及父就逮,左黄随护维谨。及见司败,已喑不能言,乃头触狱门而死。左黄头棘,无可为计,疾驰至通州。而籍没之令下,族属无噍类,兼及朱峋。峋湖滨人,家故微贱,以入赀贡。凡商贾经营,无不贷其金。冀三倍之息,以此自雄。其视令长,蔑如也。言利析秋毫,而于文墨之事,则无涉也。亦以得罪。归安令指为逆书有名,并其三子俱就逮。家人鸟兽散,封桩库厩尽入于官。左黄知事不可为,恐累及亲党,遂自呈身。是时,部抚司道郡县守令僚佐俱在浔镇,以民居作公馆者十有二所。闻左黄归,蜂拥之去,绝无他言。惟有皈命投诚而已。惟力辨与朱峋父子无涉,始终无异词,当事者莫不伟之。至于朱峋素行,以赀傲睨一世,父子骈戮,妻孥皆徙极边,非不幸也。

      庄氏居浔未久,因其饶于赀,故世情不替。初发难为归安令,令吴姓,故墨吏也,不过为恐吓之词,以冀升斗耳。而君维即挟书入长安,草疏欲上陈。辇下诸公漫词慰遣之。时予居西村,君维归,以疏稿示余,自以为无恙矣。而墨令乃捃摭其书中悖乱之语,以达于部使者。部使者不敢隐,上之于朝,而狱不可解矣。或问逆书致罪之由,余不知其细。但闻之前人曰:“如书中所云王某孙婿,即清之德祖。所云建州都督,即清之太祖也,而直书名。又云‘长山衄而锐士饮恨于沙磷,大将还而劲卒销亡于左衽’,如此之言,散见于李如柏、李化龙、熊明遇传中。又指孔耿为叛。又自丙辰迄癸未俱不书清年号,而于隆武、永历之即位正朔,必大书特书。其取祸之端有如此。况无志、表、帝纪、世家,止有列传。即王阳明一传,有上下卷,共三百余页。其冗长无体裁可知已。所谓三长五难者安在也?”

      事在辛丑之春,决狱在癸卯之秋。潘、吴诸子在狱日,以赋诗为事。时余寓凫溪,而戴子芸野笠馆于庙址之南,相距里许。时相过从,得见诸子传出音讯诗篇。及既授命,芸野为潘、吴立传,独于左黄则言其少年游冶,至于慷慨激烈。力辨朱峋之冤,则未之悉也。余为备述其故,芸野始为改窜一篇。是夜,余梦己身在一荷亭之上,左黄在水次搏颡谢余。余急起掖之,则已沉水中矣。次日,与芸野言,共嗟异之。

      蒋西宿麟征,一字辕文,为蒋仪仲之子,姬载先生之犹子也。诗文敏妙,风仪秀颖。庄氏招之,初不愿就,为贫所累,不得已而赴。命之作文,不容留稿,恐其窃归也。并禁其出入,苦不可言,痛哭辞去,后竟及难。

      张文通馆于庄氏,草稿皆作细楷。时子相已死矣。张以有明一代理学诸儒无人作传,故勉应之,亦不虞其至是也。闻其膝上有淡墨痕“成都杨慎”四字。张非仲隽,一名僧愿,为博士弟子员。于经史百家,无不得其旨趣。所与游皆名彦。楼居积书甚富,手录者千余卷,拥列左右,己则坐卧其中。后为庄氏所招,作有明理学诸人传。其稿另录出,名曰《与斯集》。祸未发时,已知其非,逃于僧舍。年已七十余。丁母忧,茕然缟素。有诗云:“空楼独夜雨床床,却把平生细较量。灾异日新忧患短,悲歌不足寤思长。曾无入巷哀王烈,徒有抛娘学范滂。好个与斯题目在,轻讴缓板赴排场。”就逮时,谈笑自若。与潘、吴诸人同遇害。所著有《西庐诗草》四卷。

      董诵孙二酉,少有神童之名,学问渊博。与周安节相好,倡和勒诗笺。书法亦精妙。史事发时,没已三年矣,发冢斫棺甚惨。子濯万与沂,九岁有感怀五言古诗四章。顾茂伦为之跋,亦英品也。及祸至,从容就缚。士林惜之。

      潘力田柽,居平望,藏书千卷。善著述,有《松陵文献》十卷。今某府二卷行世。与吴赤溟炎有志作史而未敢,商之牧斋先生。深许之。亦未有成书。其就庄氏之请,非所愿也。授命之际,谈笑自若,真杰士云。

      韦元介全祉,一字真长。弟次申全。进士。青岑明杰之子也。祖镜台先生,精岐黄之术。元介先卒,次申被难。

      茅鼎升元铭,鹿门先生之孙也。以明经为学博,少有文名,试每高等。与章谔臣上奏、陈暗仙骝、吴大雍盘四子齐名。伪书编纂,仅数月耳。已而之任,逮于任所。

      南昌黎博庵元宽,督学两浙,年高望重。逆书有名。督抚移檄,兵围其第,全家抄没。苕城李霜回令,逆书有序,被逮时适其家有庆祝之事,亲族七十余人悉被擒至。官以渐讯免。

      吴心一者,浔上董氏之仆也。少时窜身徐氏,欲读书,遐周先生怒之,必欲令入府供洒扫之役。此子徒跣哭请于先祖。遂受业门下,得列青衿。闻庄氏有史事,心艳之,得列名其中,亦被惨戮。曾有唐诗之选。吴芳轮系为之序。幸刑尊廖公昭雪,得以无恙。

      刻工汤达甫、刷匠李祥甫亦为饥所驱,祸亦及之。齐康成治为博士弟子,好学能诗。子相以脯招之,其约已具二十四金矣。后批曰:“果能专精勤敏,则愿加六金。”遣仆送至。齐览而讶之,遂坚不赴,以免于祸。后以贡为学博。潘友龙尔夔,慷慨有风致,能文工书。庄氏慕之,列其名于简端。偶与君维有财帛交,以致诟。君维怒,削其名。得不罹祸。

      《随笔》云:所列纂录诸子,与余有交,故略序其概。其余不相知者,不及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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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北齐文

  •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清代严可均所辑,共分十五集:《全上古三代文》《全秦文》《全汉文》《全后汉文》《全三国文》《全晋文》《全宋文》《全齐文》《全梁文》《全陈文》《全后魏文》《全北齐文》《全后周文》《全隋文》《先唐文》,共收录唐以前作者三千四百九十七人(或作三千五百二十人),每人附有小传,是迄今为止收录唐以前文章最全的一部总集,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文献中涵盖时间最长的一部文学总集,对唐以前历史、文学、宗教、语言等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
    本书为《全文》之一集,收辑了《全北齐文》及《全后周文》两册。 《全北齐文》自神武帝(北齐高祖、名高欢)始,至释慧可(佛教三世祖)止,计10卷,共84人,其文主要涉及奏章、表文、上疏、论兵、地象等。 《全后周文》自文帝(即宇化、讳泰)始,至释青年蔼止,计24卷,共61人,于表文,上疏文理字间。 透露出昔时古人之风采!而今我辈当更胜!

作者:严可均辑

范德机诗集

  •   元范梈撰。此本七卷,不知何人所并。叶子奇《草木子》载:梈有与危素同晚步,得“雨止修竹閒(案诸本多讹“闲”为“开”,今据原本改正,)流萤夜深至”二句,喜甚,既而曰“语太幽,殆类鬼作”云云。即今集中《苍山感秋诗》也。其语清微妙远,为诗家所称。然梈诗豪宕清遒,兼擅诸胜,实不专此一格。《闽书》又载其为闽海道知事时,以文绣局取良家子为绣工,作《闽州歌》述其事,廉访使遂奏革其飏。《歌》今亦载集中。然其事可记,其诗则语颇近俗。与沈作喆《哀扇工歌》仅相伯仲,尤不当以是梈也。揭徯斯序其集曰:“虞伯生称德机如唐临晋帖,终未逼真。”改评之曰:“范德机诗如秋空行雲,晴雷卷雨,纵横变化,出入无联。又如空山道者辟穀学仙,瘦骨崚嶒,神气自若。又如豪鹰掠野,独鹤叫群,四顾无人,一碧万里”云云。徯斯之语虽务反虞集之评,未免形容过当。然梈诗格实高,其机杼亦多自运,未尝规规刻画古人,固未可以“唐临晋帖”一语据为定论矣。

      梈字亨父,一字德机,清江人。以荐为左卫教授,迁翰林院编修官。出为岭海廉访使照磨,历转江西、湖东。後选充翰林应奉。又改闽海道知事,移疾归。天历二年授湖南岭北道廉访使经历,以母老未赴。明年母丧,竟以毁卒。所著有《燕然稿》、《东方稿》、《豫章稿》、《侯官稿》、《江夏稿》、《百文稿》凡十二卷。

作者:范德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