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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古籍

善恶图全传

  • 版本:清代小说。颂德轩刊小字本。四十回。

    作者:不题撰人。

    内容:叙述恶徒李雷恶贯满盈终遭恶报的故事。

作者:不题撰人

明太祖宝训

  • 明太祖宝训
    朱元璋
    明太祖宝训
    朱元璋

作者:朱元璋

游仙窟

  • 若夫积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经也。《书》云:“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即此山是也。

    仆从汧陇,奉使河源。嗟命运之〔辶屯〕〔辶+澶去氵〕,叹乡关之〔目少〕邈。张骞古迹,十万里之波涛;伯禹遗踪,二千年之坂〔阝登〕。深谷带地,凿穿崖岸之形;高领横天,刀削岗峦之势。烟霞子细,泉石分明,实天上之灵奇,乃人间之妙绝。目所不见,耳所不闻。

    日晚途遥,马疲人乏。行至一所,险峻非常:向上则有青壁万寻,直下则有碧潭千仞。古老相传云:“此是神仙窟也;人迹罕及,鸟路才通。每有香果琼枝,天衣锡钵,自然浮出,不知从何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洁斋三日。缘细葛,〔氵斥〕轻舟。身体若飞,精灵似梦。须臾之间,忽至松柏岩,桃华涧,香风触地,光彩遍天。见一女子向水侧浣衣。

    余乃问曰:“承闻此处有神仙之窟宅,故来祗候。山川阻隔,疲顿异常,欲投娘子,片时停歇;赐惠交情,幸垂听许。”

    女子答曰:“儿家堂舍贱陋,供给单疏,只恐不堪,终无吝惜。”

    余答曰:“下官是客,触事卑微,但避风尘,则为幸甚。”遂止余于门侧草亭中,良久乃出。

    余问曰:“此谁家舍也?”

    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

    余问曰:“崔女郎何人也?”

    女子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旧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气调如兄,崔季〔王圭〕之小妹。华容婀娜,天上无俦;玉体逶迤,人间少匹。辉辉面子,荏苒畏弹穿;细细腰支,参差疑勒断。韩娥宋玉,见则愁生;绛树青琴,对之羞死。千娇百媚,造次无可比方;弱体轻身,谈之不能备尽。”

    须臾之间,忽闻内里调筝之声,仆因咏曰:

    “自隐多姿则,欺他独自眠。故故将纤手,时时弄小弦。耳闻犹气绝,眼见若为怜。从渠痛不肯,人更别求天。”

    片时,遣婢桂心传语,报余诗曰:“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何处关天事,辛苦漫追寻!”

    余读诗讫,举头门中,忽见十娘半面,余即咏曰:“敛笑偷残靥,含羞露半唇;一眉犹叵耐,双眼定伤人。”

    又遣婢桂心报余诗曰:“好是他家好,人非著意人;何须漫相弄,几许费精神。”

    于时夜久更深,沉吟不睡,彷徨徙倚,无便披陈。彼诚既有来意,此间何能不答!遂申怀抱,因以赠书曰:

    “余以少娱声色,早慕佳期,历访风流,遍游天下。弹鹤琴于蜀郡,饱见文君;吹凤管于秦楼,熟看弄玉。虽复赠兰解佩,未甚关怀;合卺横陈,何曾惬意!昔日双眠;恒嫌夜短;今宵独卧,实怨更长。一种天公,两般时节。遥闻香气,独伤韩寿之心;近听琴声,似对文君之面。向来见桂心谈说十娘,天上无双,人间有一。依依弱柳,束作腰支;焰焰横波,翻成眼尾。才舒两颊,孰疑地上无华;乍出双眉,渐觉天边失月。能使西施掩面,百遍烧妆;南国伤心,千回扑镜。洛川回雪,只堪使叠衣裳;巫峡仙云,未敢为擎靴履。忿秋胡之眼拙,枉费黄金;念交甫之心狂,虚当白玉。下官寓游胜境,旅泊闲亭,忽遇神仙,不胜迷乱。芙蓉生於涧底,莲子实深;木栖出於山头,相思日远。未曾饮炭,肠热如烧;不忆吞刃,腹穿似割。无情明月,故故临窗;多事春风,时时动帐。愁人对此,将何自堪!空悬欲断之肠,请救临终之命。元来不见,他自寻常;无故相逢,却交烦恼。敢陈心素,幸愿照知!若得见其光仪,岂敢论其万一!”

    书达之后,十娘敛色谓桂心曰:“向来剧戏相弄,真成欲逼人。”

    余更又赠诗一首,其词曰:

    “今朝忽见渠姿首,不觉殷勤着心口;令人频作许叮咛,渠家太剧难求守。端坐剩心惊,愁来益不平。看时未必相看死,难时那许太难生。沉吟坐幽室,相思转成疾。自恨往还疏,谁肯交游密!夜夜空知心失眼,朝朝无便投胶漆。园里华开不避人,闺中面子翻羞出。如今寸步阻天津,伊处留心更觅新。莫言长有千金面,终归变作一抄尘。生前有日但为乐,死后无春更著人。只可倡佯一生意,何须负持百年身?”

    少时,坐睡,则梦见十娘,惊觉揽之,忽然空手。心中怅怏,复何可论!余因乃咏曰:“梦中疑是实,觉后忽非真。诚知肠欲断,穷鬼故调人。”

    十娘见诗,并不肯读,即欲烧却。仆即咏曰:“未必由诗得,将诗故表怜。闻渠掷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读诗,悚息而起。匣中取镜,箱里拈衣。〔衤玄〕服靓妆,当阶正履。

    仆又为诗曰:“薰香四面合,光色两边披。锦障划然卷,罗帷垂半欹。红颜杂绿黛,无处不相宜。艳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鬓欺蝉鬓非成鬓,眉笑蛾眉不是眉。见许实娉婷,何处不轻盈!可怜娇里面,可爱语中声。婀娜腰支细细许,〔目兼〕〔目舌〕眼子长长馨。巧儿旧来镌未得,画匠迎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识,倾城复倾国。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取,颊里芙蓉堪摘得。闻名腹肚已猖狂,见面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踊跃不能裁。徐行步步香风散,欲语时时媚子开。靥疑织女留星去,眉似〔女亘〕娥送月来。含娇窈窕迎前出,忍笑〔莹,女代玉〕〔女冥〕返却回。”

    余遂止之曰:“既有好意,何须却入?”然后逶迤回面,娅姹向前。

    十娘敛手而再拜向下官,下官亦低头尽礼而言曰:“向见称扬,谓言虚假,谁知对面,恰是神仙。此是神仙窟也!”

    十娘曰:“向见诗篇,谓非凡俗,今逢玉貌,更胜文章。此是文章窟也!”

    仆因问曰:“主人姓望何处?夫主何在?”

    十娘答曰:“儿是清河崔公之末孙,适弘农杨府君之长子。就成大礼,随父住于河西。蜀生狡猾,屡侵边境,兄及夫主,弃笔从戎,身死寇场,茕魂莫返。儿年十七,死守一夫;嫂年十九,誓不再醮。兄即清河崔公之第五息,嫂即太原公之第三女。别宅于此,积有岁年。室宇荒凉,家途翦弊。不知上客从何而至?”

    仆敛容而答曰:“下官望属南阳,住居西鄂。得黄石之灵术,控白水之余波。在汉则七叶貂蝉,居韩则五重卿相。鸣钟食鼎,积代衣缨;长戟高门,因循礼乐。下官堂构不绍,家业沦胥。青州刺史博望侯之孙,广武将军钜鹿侯之子。不能免俗,沉迹下寮。非隐非遁,逍遥鹏〔晏鸟〕之间;非吏非俗,出入是非之境。暂因驱使,至于此间。卒尔干烦,实为倾仰。”

    十娘问曰:“上客见任何官?”

    下官答曰:“幸属太平,耻居贫贱。前被宾贡,已入甲科;后属搜扬,又蒙高第。奉敕授关内道小县尉,见〔竹↑完↓〕河源道行军总管记室。频繁上命,徒想报恩。驰骤下寮,不遑宁处。”

    十娘曰:“少府不因行使,岂肯相过?”

    下官答曰:“比不相知,阙为参展,今日之后,不敢差违。”

    十娘遂回头唤桂心曰:“料理中堂,将少府安置。”

    下官逡巡而谢曰:“远客卑微,此间幸甚。才非贾谊,岂敢升堂!”

    十娘答曰:“向者承闻,谓言凡客;拙为礼贶,深觉面惭。儿意相当,事须引接。此间疏陋,未免风尘。入室不合推辞,升堂何须进退!”遂引入中堂。

    于时金台银阙,蔽日干云。或似铜雀之新开,乍如灵光之且敞。梅梁桂栋,疑饮涧之长虹;反宇雕甍,若排天之娇凤。水精浮柱,的〔白乐〕含星;云母饰窗,玲珑映日。长廊四注,争施玳瑁之椽;高阁三重,悉用琉璃之瓦。白银为壁,照耀于鱼鳞;碧玉缘阶,参差于雁齿。入穹崇之室宇,步步心惊;见傥阆之门庭,看看眼碜。遂引少府升阶。

    下官答曰:“客主之间,岂无先后?”

    十娘曰:“男女之礼,自有尊卑。”

    下官迁延而退曰:“向来有罪过,忘不通五嫂。”

    十娘曰:“五嫂亦应自来,少府遣通,亦是周匝。”则遣桂心通,暂参屈五嫂。十娘共少府语话,须臾之间,五嫂则至。罗绮缤纷,丹青〔日韦〕晔。裙前麝散,髻后龙盘。珠绳络彩衫,金薄涂丹履。

    余乃咏曰:“奇异妍雅,貌特惊新。眉间月出疑争夜,颊上华开似斗春。细腰偏爱转,笑脸特宜〔口频〕。真成物外奇稀物,实是人间断绝人。自然能举止,可念无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孙千回死。黑云裁两鬓,白雪分双齿。织成绵袖麒麟儿,刺绣裙腰鹦鹉子。触处尽开怀,何曾有不佳!机关太雅妙,行步绝娃〔女尸辛〕。傍人一一丹罗袜,侍婢三三绿线鞋。黄龙透入黄金钏,白燕飞来白玉钗。”

    相见既毕,五嫂曰:“少府跋涉山川,深疲道路,行途届此,不及伤神。”

    下官答曰:“黾勉王事,岂敢辞劳!”

    五嫂回头笑向十娘曰:“朝闻鸟鹊语,真成好客来。”

    下官曰:“昨夜眼皮〔目闰〕,今朝见好人。”

    既相随上堂。珠玉惊心,金银曜眼。五彩龙须席,银绣缘边毡;八尺象牙床,绯绫帖荐褥。车渠等宝,俱映优昙之花;玛瑙真珠,并贯颇梨之线。文柏榻子,俱写豹头;兰草灯芯,并烧鱼脑。管弦寥亮,分张北户之间;杯盏交横,列坐南窗之下。各自相让,俱不肯先坐。

    仆曰:“十娘主人,下官是客。请主人先坐。”

    五嫂为人饶剧,掩口而笑曰:“娘子既是主人母,少府须作主人公。”

    下官曰:“仆是何人,敢当此事!”

    十娘曰:“五嫂向来戏语,少府何须漫怕!”

    下官答曰:“必其不免,只须身当。”

    五嫂笑曰:“只恐张郎不能禁此事。”

    众人皆大笑。一时俱坐。即唤香儿取酒。俄尔中间,擎一大钵,可受三升已来。金钗铜环,金盏银杯,江螺海蚌;竹根细眼,树瘿蝎唇;九曲酒池,十盛饮器;觞则兕觥犀角,〔兀王〕〔兀王〕然置于座中;杓则鹅项鸭头,泛泛焉浮于酒上。遣小婢细辛酌酒,并不肯先提。

    五嫂曰:“张郎门下贱客,必不肯先提。娘子径须把取。”

    十娘则斜眼佯嗔曰:“少府初到此间,五嫂会些频频相弄!”

    五嫂曰:“娘子把酒莫嗔,新妇更亦不敢。”

    酒巡到下官,饮乃不尽。五嫂曰:“胡为不尽?”

    下官答曰:“性饮不多,恐为颠沛。”

    五嫂骂曰:“何由叵耐!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文。但终须倾使尽,莫漫造众诸!”

    十娘谓五嫂曰:“向来正首病发耶?”

    五嫂起谢曰:“新妇错大罪过。”因回头熟视下官曰:“新妇细见人多矣,无如少府公者;少府公乃是仙才,本非凡俗。”

    下官起谢曰:“昔卓王之女,闻琴识相如之器量;山涛之妻,凿壁知阮籍为贤人。诚如所言,不敢望德。”

    十娘曰:“遣绿竹取琵琶弹,儿与少府公送酒。”

    琵琶入手,未弹中间,仆乃咏曰:“心虚不可测,眼细强关情;回身已入抱,不见有娇声。”

    十娘应声即咏曰:“怜肠忽欲断,忆眼已先开;渠未相撩拨,娇从何处来?”

    下官当见此诗,心胆俱碎。下床起谢曰:“向来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见十娘心;足使班婕妤扶轮,曹大家阁笔,岂可同年而语,共代而论哉!”请索笔砚,抄写置于怀袖。

    抄诗讫,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词句妙绝,亦自能书。笔似青鸾,人同白鹤。”

    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实能吟咏。谁知玉貌,恰有金声。”

    十娘曰:“儿近来患嗽,声音不彻。”

    下官答曰:“仆近来患手,笔墨未调。”

    五嫂笑曰:“娘子不是故夸,张郎复能应答。”

    十娘语五嫂曰:“向来纯当漫剧,元来无次第,请五嫂当作酒章。”

    五嫂答曰:“奉命不敢,则从娘子;不是赋古诗云,断章取意,唯须得情,若不惬当,罪有科罚。”

    十娘即遵命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次,下官曰:“南有〔谬,“木”旁〕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五嫂曰:“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又次,五嫂曰:“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次,十娘曰:“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次,下官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余不信,有如〔日敫〕日。”

    五嫂笑曰:“张郎心专,赋诗大有道理。俗谚曰:‘心欲专,凿石穿。’诚能思之,何远之有!”

    其时,绿竹弹筝。五嫂咏筝曰:“天生素面能留客,发意关情并在渠。莫怪向者频声战,良由得伴乍心虚。”

    十娘曰:“五嫂咏筝,儿咏尺八:‘眼多本自令渠爱,口少元来每被侵;无事风声彻他耳,教人气满自填心。’”

    下官又谢曰:“尽善尽美,无处不佳;此是下愚,预闻高唱。”

    少时,桂心将下酒物来:东海鲻条,西山凤脯;鹿尾鹿舌,干鱼炙鱼;雁醢荇菹,鹑〔谶,“月”旁〕桂糁;熊掌兔髀,雉〔月翠〕豺唇;百味五辛,谈之不能尽,说之不能穷。

    十娘曰:“少府亦应太饥。”唤桂心盛饭。

    下官曰:“向来眼饱,不觉身饥。”

    十娘笑曰:“莫相弄!且取双六局来,共少府公睹酒。”

    仆答曰:“下官不能赌酒,共娘子赌宿。”

    十娘问曰:“若为赌宿?”

    余答曰:“十娘输筹,则共下官卧一宿;下官输筹,则共十娘卧一宿。”

    十娘笑曰:“汉骑驴则胡步行,胡步行则汉骑驴,总悉输他便点。儿递换作,少府公太能生。”

    五嫂曰:“新妇报娘子,不须赌来赌去,今夜定知娘子不免。”

    十娘曰:“五嫂时时漫语,浪与少府作消息。”

    下官起谢曰:“元来知剧,未敢承望。”

    局至,十娘引手向前,眼子盱〔目娄〕,手子腽〔月盾〕。一双臂腕,切我肝肠;十个指头,刺人心髓。

    下官因咏局曰:“眼似星初转,眉如月欲消,先须捺后脚,然后勒前腰。”

    十娘则咏曰:“勒腰须巧快,捺脚更风流,但令细眼合,人自分输筹。”

    须臾之间,有一婢名琴心,亦有姿首,到下官处,时复偷眼看,十娘欲似不快。五嫂大语嗔曰:“知足不辱,人生有限。娘子欲似皱眉,张郎不须斜眼。”

    十娘佯作色嗔曰:“少府关儿何事,五嫂频频相恼!”

    五嫂曰:“娘子向来频盼少府,若非情想有所交通,何因眼咏朝来顿引?”

    十娘曰:“五嫂自隐心偏,儿复何曾眼引!”

    五嫂曰:“娘子不能,新妇自取。”

    十娘答曰:“自问少府,儿亦不知。”

    五嫂遂咏曰:“新华发两树,分香遍一林。迎风转细影,向日动轻阴。戏蜂时隐见,飞蝶远追寻。承闻欲采摘,若个动君心?”

    下官谓:“为性贪多,欲两华俱采。”

    五嫂答曰:“暂游双树下,遥见两枝芳;向日俱翻影,迎风并散香。戏蝶扶丹萼,游蜂入紫房。人今总摘取,各著一边厢。”

    五嫂曰:“张郎太贪生,一箭射两垛。”

    十娘则谓曰:“遮三不得一,觅两都卢失。”

    五嫂曰:“娘子莫分疏,兔入狗突里,知复欲何如!”

    下官即起谢曰:“乞浆得酒,旧来伸口,打兔得獐,非意所望。”

    十娘曰:“五嫂如许大人,专拟调合此事。少府谓言儿是九泉下人,明日在外处,谈道儿一钱不值。”

    下官答曰:“向来承颜色,神气顿尽;又见清谈,心胆俱碎。岂敢在外谈说,妄事加诸?忝预人流,宁容如此!伏愿欢乐尽情,死无所恨。”

    少时,饮食俱到。薰香满室,赤白兼前,穷海陆之珍羞,备川原之果菜,肉则龙肝凤髓,酒则玉醴琼浆。城南雀噪之禾,江上蝉鸣之稻。鸡〔谶,“月”旁〕雉〔月霍〕,鳖醢鹑羹,椹下肥肫,荷间细鲤;鹅子鸭卵,照曜于银盘;麟脯豹胎,纷纶于玉叠。熊腥纯白,蟹酱纯黄;鲜脍共红缕争辉,冷肝与青丝乱色。蒲桃甘蔗,〔木+而↑大↓〕枣石榴,河东紫盐,岭南丹橘;敦煌八子柰,青门五色瓜;太谷张公之梨,房陵朱仲之李;东王公之仙桂,西王母之神桃;南燕牛乳之椒,北赵鸡心之枣。千名万种,不可具论。

    下官起谢曰:“予与夫人娘子,本不相识,暂缘公使,邂逅相遇。玉馔珍奇,非常厚重,粉身灰骨,不能酬谢。”

    五嫂曰:“亲则不谢,谢则不亲。幸愿张郎,莫为形迹。”

    下官曰:“既奉恩命,不敢辞逊。”当此之时,气便欲绝,不觉转眼,时复偷看十娘。

    十娘曰:“少府莫看儿!”

    五嫂曰:“还相弄!”

    下官咏曰:“忽然心里爱,不觉眼中怜。未关双眼曲,直是寸心偏。”

    十娘咏曰:“眼心非一处,心眼旧分离。直令渠眼见,谁遣报心知!”

    下官咏曰:“旧来心使眼,心思眼即传。由心使眼见,眼亦共心怜。”

    十娘咏曰:“眼心俱忆念,心眼共追寻。谁家解事眼,副著可怜心?”

    于时五嫂遂向果子上作机警曰:“但问意如何,相知不在枣。”

    十娘曰:“儿今正意密,不忍即分梨。”

    下官曰:“忽遇深恩,一生有杏。”

    五嫂曰:“当此之时,谁能忍柰!”

    十娘曰:“暂借少府刀子割梨。”

    下官咏刀子曰:“自怜胶漆重,相思意不穷。可惜尖头物,终日在皮中。”

    十娘咏鞘曰:“数捺皮应缓,频磨快转多;渠今拔出后,空鞘欲如何!”

    五嫂曰:“向来渐渐入深也。”即索棋局,共少府赌酒。下官得胜。

    五嫂曰:“围棋出于智慧,张郎亦复太能。”

    下官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且休却。”

    五嫂曰:“何为即休?”

    下官咏曰:“向来知道径,生平不忍欺。但令守行迹,何用数围棋!”

    五嫂咏曰:“娘子为性好围棋,逢人剧戏不寻思;气欲断绝先挑眼,既得速罢即须迟。”

    十娘见五嫂频弄,佯嗔不笑。余咏曰:“千金此处有,一笑待渠为;不望全露齿,请为暂颦眉。”

    十娘咏曰:“双眉碎客胆,两眼判君心。谁能用一笑,贱价买千金。”

    当时有一破铜熨斗在于床侧,十娘忽咏曰:“旧来心肚热,无端强熨他。即今形势冷,谁肯重相磨!”

    下官咏曰:“若冷头面在,生平不熨空,即今虽冷恶,人自觅残铜。”众人皆笑。十娘唤香儿为少府设乐,金石并奏,箫管间响。苏合弹琵琶,绿竹吹筚篥,仙人鼓瑟,玉女吹笙。玄鹤俯而听琴,白鱼跃而应节。清音叨〔口兆〕,片时则梁上尘飞;雅韵铿锵,卒尔则天边雪落。一时忘味,孔丘留滞不虚;三日绕梁,韩娥余音是实。

    十娘曰:“少府稀来,岂不尽乐!五嫂大能作舞,且劝作一曲。”亦不辞惮。遂即逶迤而起,婀娜徐行。虫蛆面子,妒杀阳城;蚕贼容仪,迷伤下蔡。举手顿足,雅合宫商;顾后窥前,深知曲节。欲似蟠龙宛转,野鹄低昂。回面则日照莲花,翻身则风吹弱柳。斜眉盗盼,异种〔女音〕姑,缓步急行,穷奇造凿。罗衣熠耀,似彩凤之翔云;锦袖纷披,若青鸾之映水。千娇眼子,天上失其流星;一搦腰支,洛浦愧其回雪。光前艳后,难遇难逢;进退去来,希闻希见。两人俱起舞,共劝下官。

    下官遂作而谢曰:“沧海之中难为水,霹雳之后难为雷。不敢推辞,定为丑拙。”遂起作舞。桂心〔口至〕〔口至〕然低头而笑。

    十娘问曰:“笑何事?”

    桂心曰:“笑儿等能作音声。”

    十娘曰:“何处有能?”

    答曰:“若其不能,何因百兽率舞?”

    下官笑曰:“不是百兽率舞,乃是凤凰来仪。”一时大笑。

    五嫂谓桂心曰:“莫令曲误!张郎频顾。”

    桂心曰:“不辞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下官曰:“路逢西施,何必须识!”遂舞,著词曰:“从来巡绕四边,忽逢两个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颊中旱地生莲。千看千处妩媚,万看万种〔女便〕妍。今宵若其不得,剩命过与黄泉。”又一时大笑。

    舞毕,因谢曰:“仆实庸才,得陪清赏,赐垂音乐,惭荷不胜。”

    十娘咏曰:“得意似鸳鸯,情乖若胡越。不向君边尽,更知何处歇!”

    十娘曰:“儿等并无可收采,少府公云‘冬天出柳,旱地生莲’,总是相弄也。”

    下官答曰:“十娘面上非春,翻生柳叶。”

    十娘应声曰:“少府头中有水,那不生莲华?”

    下官笑曰:“十娘机警,异同著便。”

    十娘答曰:“得便不能与,明年知有何处?”

    于时砚在床头,下官因咏笔砚曰:“摧毛任便点,爱色转须磨。所以研难竟,良由水太多。”

    十娘忽见鸭头铛子,因咏曰:“嘴长非为嗍,项曲不由攀。但令脚直上,他自眼双翻。”

    五嫂曰:“向来大大不逊,渐渐深入也。”

    于时乃有双燕子,梁间相逐飞。仆因咏曰:“双燕子,联翩几万回。强知人是客,方便恼他来。”

    十娘咏曰:“双燕子,可可事风流。即令人得伴,更亦不相求。”

    酒巡到十娘,下官咏酒杓子曰:“尾动惟须急,头低则不平。渠今合把爵,深浅任君情。”

    十娘咏盏曰:“发初先向口,欲竟渐伸头;从君中道歇,到底即须休。”

    下官翕然起谢曰:“十娘词句,事尽入神;乃是天生,不关人学。”

    五嫂曰:“张郎新到,无可散情,且游后园,暂适怀抱。”

    其时园内:杂果万株,含青吐绿;丛花四照,散紫翻红。激石鸣泉,流岩凿磴。无冬无夏,娇莺乱于锦枝;非古非今,花鲂跃于银池。婀娜蓊茸,清冷〔风瑟〕〔风日〕;鹅鸭分飞,芙蓉间出。大竹小竹,夸渭南之千亩;花合花开,笑河阳之一县。青青岸柳,丝条拂于武昌;赫赫山杨,箭干稠于董泽。

    余乃咏花曰:“风吹遍树紫,日照满池丹。若为交暂折,擎就掌中看。”

    十娘咏曰:“映水俱知笑,成蹊竟不言。即今无自在,高下任渠攀。”

    下官即起谢曰:“君子不出游言,意言不胜再;娘子恩深,请五嫂等各制一篇。”

    下官咏曰:“昔时过小苑,今朝戏后园。两岁梅花匝,三春柳色繁。水明鱼影静,林翠鸟歌喧。何须杏树岭,即是桃花源。”

    十娘咏曰:“梅蹊命道士,桃涧伫神仙。旧鱼成大剑,新龟类小钱。水湄唯见柳,池曲且生莲。欲知赏心处,桃花落眼前。”

    五嫂咏曰:“极目游芳苑,相将对花林。露净山光出,池鲜树影沉。落花时泛酒,歌鸟惑鸣琴。是时日将夕,携樽就树阴。”

    当时,树上忽有一李子落下官怀中,下官咏曰:“问李树,如何意不同?应来主手里,翻入客怀中?”

    五嫂即报诗曰:“李树子,元来不是偏,巧知娘子意,掷果到渠边。”

    于时,忽有一蜂子飞上十娘面上,十娘咏曰:“问蜂子:蜂子太无情,飞来蹈人面,欲似意相轻?”下官代蜂子答曰:“触处寻芳树,都卢少物华,试从香处觅,正值可怜花。”众人皆拊掌而笑。

    其时,园中忽有一雉,下官命弓箭射之,应弦而倒。五嫂笑曰:“张郎才器,乃是曹植天然。今见武功,又复子南夫也。今共娘子相配,天下惟有两人耳。”

    十娘因见射雉,咏曰:“大夫巡麦陇,处子习桑间。若非由一箭,谁能为解颜?”

    仆答曰:“心绪恰相当,谁能护短长;一床无两好,半丑亦何妨。”

    五嫂曰:“张郎射长垛如何?”

    仆答曰:“且得不阙事而已。”遂射之,三发皆绕遮齐,众人称好。

    十娘咏弓曰:“平生好须弩,得挽即低头。闻君把提快,更乞五三筹。”

    下官答曰:“缩干全不到,抬头则大过。若令脐下入,百放故筹多。”

    于时,日落西渊,月临东渚。五嫂曰:“向来调谑,无处不佳;时既曛黄,且还房室。庶张郎共娘子安置。”

    十娘曰:“人生相见,且论杯酒,房中小小,何暇匆匆!”遂引少府向十娘卧处:屏风十二扇,画障五三张,两头安彩幔,四角垂香囊;槟榔豆蔻子,苏合绿沉香,织文安枕席,乱彩叠衣箱。相随入房里,纵横照罗绮,莲花起镜台,翡翠生金履;帐口银虺装,床头玉狮子,十重蛩〔马巨〕毡,八叠鸳鸯被;数个袍裤,异种妖娆;姿质天生有,风流本性饶;红衫窄裹小撷臂,绿袂帖乱细缠腰;时将帛子拂,还投和香烧;妍华天性足,由来能装束;敛笑正金钗,含娇累绣褥;梁家妄称梳发缓,京兆何曾画眉曲。

    十娘因在后,沉吟久不来。余问五嫂曰:“十娘何处去,应有别人邀?”

    五嫂曰:“女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言语未毕,十娘则到。

    仆问曰:“旦来披雾,香处寻花,忽遇狂风,莲中失藕。十娘何处漫行来?”

    十娘回头笑曰:“星留织女,遂处人间;月待〔女亘〕娥,暂归天上。少府何须苦相怪!”

    于时两人对坐,未敢相触,夜深情急,透死忘生。仆乃咏曰:“千看千意密,一见一怜深。但当把手子,寸斩亦甘心。”

    十娘敛色却行。五嫂咏曰:“他家解事在,未肯辄相嗔。径须刚捉著,遮莫造精神。”

    余时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咏曰:“千思千肠热,一念一心焦。若为求守得,暂借可怜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两人争力。

    五嫂咏曰:“巧将衣障口,能用被遮身。定知心肯在,方便故邀人。”

    十娘失声成笑,婉转入怀中。当时腹里癫狂,心中沸乱。又咏曰:“腰支一遇勒,心中百处伤。但若得口子,余事不承望。”

    十娘嗔咏曰:“手子从君把,腰支亦任回。人家不中物,渐渐逼他来。”

    十娘曰:“虽作拒张,又不免输他口子。”口子郁郁,鼻似薰穿,舌子芬芳,颊疑钻破。

    五嫂咏曰:“自隐风流到,人前法用多。计时应拒得,佯作不禁他。”

    十娘曰:“昔日曾经自弄他,今朝并悉从人弄。”

    下官起,谘请曰:“十娘有一思事,亦拟申论,犹自不敢即道,请五嫂处分。”

    五嫂曰:“但道!不须避讳。”

    余因咏曰:“药草俱尝遍,并悉不相宜。惟须一个物,不道自应知。”

    十娘答咏曰:“素手曾经捉,纤腰又被将。即今输口子,余事可平章。”

    下官敛手而答曰:“向来惶惑,实畏参差。十娘怜悯客人,存其死命,可谓白骨再肉,枯树重花。伏地叩头,殷勤死罪。”

    五嫂因起谢曰:“新妇曾闻:线因针而达,不因针而〔隐,“纟”旁〕;女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新妇向来专心为勾当,已后之事,不敢预知。娘子安稳,新妇向房卧去也。”

    于时夜久更深,情急意密。鱼灯四面照,蜡烛两边明。十娘即唤桂心,并呼芍药,与少府脱靴履,叠袍衣,阁幞头,挂腰带。然后自与十娘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花容满目,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插手红〔衤军〕,交脚翠被。两唇对口,一臂支头。拍搦奶房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鼻里〔疒+酸去“酉”〕〔疒虎〕,心中结缭。少时眼华耳热,脉胀筋舒。始知难逢难见,可贵可重。俄顷中间,数回相接。谁知可憎病鹊,夜半惊人;薄媚狂鸡,三更唱晓。遂则披衣对坐,泣泪相看。

    下官拭泪而言曰:“所恨别易会难,去留乖隔,王事有限,不敢稽停。每一寻思,痛深骨髓。”

    十娘曰:“儿与少府,平生未展,邂逅新交,未尽欢娱,忽嗟别离,人生聚散,知复如何!”因咏曰:“元来不相识,判自断知闻,天公强多事,今遣若为分!”

    仆乃咏曰:“积愁肠已断,悬望眼应穿。今宵莫闭户,梦里向渠边。”

    少时,天晓已后,两人俱泣,心中哽咽,不能自胜。侍婢数人,并皆嘘唏,不能仰视。

    五嫂曰:“有同必异,自惜攸然;乐尽哀生,古来常事。愿娘子稍自割舍。”下官乃将衣袖与娘子拭泪。十娘乃作别诗曰:“别时终是别,春心不值春。羞见孤鸾影,悲看一骑尘。翠柳开眉色,红桃乱脸新。此时君不在,娇莺弄杀人。”

    五嫂咏曰:“此时经一去,谁知隔几年!双凫伤别绪,独鹤惨离弦。怨起移酲后,愁生落醉前。若使人心密,莫惜马蹄穿。”

    下官咏曰:“忽然闻道别,愁来不自禁。眼下千行泪,肠悬一寸心。两剑俄分匣,双凫忽异林。殷勤惜玉体,勿使外人侵。”

    十娘小名琼英,下官因咏曰:“卞和山未斫,羊雍地不耕。自怜无玉子,何日见琼英?”

    十娘应声咏曰:“凤锦行须赠,龙梭久绝声。自恨无机杼,何日见文成?”

    下官瞿然,破愁成笑。遂唤奴曲琴,取“相思枕”留与十娘,以为记念。因咏曰:“南国传椰子,东家赋石榴。聊将代左腕,长夜枕渠头。”

    十娘报以双履,报诗曰:“双凫乍失伴,两燕还相属。聊以当儿心,竟日承君足。”下官又遣曲琴取“扬州青铜镜”,留与十娘,并赠诗曰:“仙人好负局,隐士屡潜观。映水菱光散,临风竹影寒。月下时惊鹊,池边独舞鸾。若道人心变,从渠照胆看。”

    十娘又赠手中扇,咏曰:“合欢游璧水,同心侍华阙。飒飒似朝风,团团如夜月。鸾姿侵雾起,鹤影排空发。希君掌中握,勿使恩情歇!”

    下官辞谢讫,因遣左右取“益州新样锦”一匹,直奉五嫂,因赠诗曰:“今留片子信,可以赠佳期。裁为八幅被,时复一相思。”

    五嫂遂抽金钗送张郎,因报诗曰:“儿今赠君别,情知后会难。莫言钗意小,可以挂渠冠。”

    更取“滑州小绫子”一匹,留与桂心、香儿数人共分。桂心已下,或脱银钗,落金钏,解帛子,施罗巾,皆自送张郎曰:“好去。若因行李,时复相过。”香儿因咏曰:“大夫存行迹,殷勤为数来。莫作浮萍草,逐浪不知回!”

    下官拭泪而言曰:“犬马何识,尚解伤离;鸟兽无情,由知怨别。心非木石,岂忘深恩!”

    十娘报咏曰:“他道愁胜死,儿言死胜愁。愁来百处痛,死去一时休。”又咏曰:“他道愁胜死,儿言死胜愁。日夜悬心忆,知隔几年秋。”

    下官咏曰:“人去悠悠隔两天,未审迢迢度几年?纵使身游万里外,终归意在十娘边。”

    十娘咏曰:“天涯地角知何处,玉体红颜难再遇!但令翅羽为人生,会些高飞共君去。”

    下官不忍相看,忽把十娘手子而别。

    行至二三里,回头看数人,犹在旧处立。余时渐渐去远,声沉影灭,顾瞻不见,恻怆而去。行到山口,浮舟而过。夜耿耿而不寐,心茕茕而靡托。既怅恨于啼猿,又凄伤于别鹄。饮气吞声;天道人情,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去日一何短,来宵一何长!比目绝对,双凫失伴,日日衣宽,朝朝带缓。口上唇裂,胸间气满,泪脸千行,愁肠寸断。端坐横琴,涕血流襟,千思竞起,百虑交侵。独颦眉而永结,空抱膝而长吟。望神仙兮不可见,普天地兮知余心;思神仙兮不可得,觅十娘兮断知闻;欲闻此兮肠亦乱,更见此兮恼余心?

作者:张文成

长恨传

  • 唐代文人,有用散文和韵文合写一个故事的风气。陈鸿作《长恨传》,合力描写当时人们最喜欢谈论的唐明皇、杨贵妃的故事,是这种合作的范例。两个内容相同,倾向也完全一致。前半部分谴责唐明皇的喜好女色,导致政治腐败,激发安禄山的叛乱,内容差不多是“女人是祸水”的传统观念。后半部分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生死不渝和刻骨相思,天上人间,七夕情话,显然是虚构的,或许用了当时传说中的一些情节,但是这种缠绵俳恻的爱情描写,却又叩击着读者的心扉,使人转而同情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遭遇。故事的倾向前后有矛盾,只是由于生离死别的描写更为细致生动,所以诗文也是后面哀艳的悲剧部分,产生的影响比较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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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惠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万数,无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昆耀景従,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淡荡其间。上心油然,恍若有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鬓发腻理,纤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钅田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嬖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独能致是;盖才知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焉。叔父昆弟皆列在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埒主室。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欢喜。”又曰:“男不封候女作妃,君看女却为门楣。”其为人心羡慕如此。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辞。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六军徘徊,持戟不进。従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错以谢天下。国忠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之怒。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而去之。仓皇展转,竟就绝于尺组之下。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禅灵武。明年,大凶归元,大驾还都,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宫,自南宫迁于西内。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管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阅。左右欷歔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杳而不能得。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又不见。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绝天涯,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阁,西厢下有洞户,东向,窥其门,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扣扉,有双鬟童出应门。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俄有碧衣侍女至,诘其所従来。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于时云海沈沈,洞天日晚,琼户重阖,悄然无声。方士屏息敛足,拱手门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俄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已还事,言讫悯然。指碧衣女,取金钗钿合,各拆其半,授使者曰:“为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方士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徵其意,复前跪致词:“乞当时一事,不闻于他人者,验于太上皇。不然,恐钿合金钗,罹新垣平之诈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年,侍辇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夜张锦绣,陈饮食,树花燔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始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于下界,且结后缘。或在天,或在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唯自安,无自苦也。”使者还奏太上皇,上心嗟悼久之。余具国史。至宪宗元和元年,周至县尉白居易为歌,以言其事。并前秀才陈鸿作传,冠于歌之前,目为《长恨歌传》。居易歌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従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従春游夜专夜。汉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革卑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回登剑阁。
    峨眉山下少行人,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小。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令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殿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名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空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劈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作者:陈鸿

颅囟经

  •   《颅囟经》系儿科著作,不著撰人。《宋史·方伎传》及《艺文志》始载《师巫颅囟经》。一般认为该书系唐末宋初人托名师巫的作品。明代以后散佚。现所见《颅囟经》多以清代修《四库全书》时从《永乐大典》辑出本为祖本。现存版本主要有《四库全书》辑本2卷,1959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影印本。  全书分为二卷,上卷论述小儿脉法、病证、治疗以及小儿疾病的特殊诊断和鉴别方法,并对小儿惊、痫、癫、疳、痢、火丹等证详加论述;下卷载火丹(丹毒)15候,治疗多以秘方,计16证19方。书中祝由法等保留了早期医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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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颅囟经》二卷,不着撰人名氏,世亦别无传本,独《永乐大典》内载有其书。考历代史志,自《唐·艺文志》以上皆无此名,至《宋·艺文志》始有师巫《颅囟经》二卷。今检此书,前有序文一篇,称王母金文,黄帝得之天,秘藏金匮,名曰《内经》,百姓莫可见之。后穆王贤士师巫于崆峒山得而释之云云。其所谓师巫,与《宋志》相合,当即此本。疑是唐末宋初人所为,以王冰《素问注》第七卷内有师氏藏之一语,遂托名师巫以自神其说耳。其名颅卤者,案首骨曰颅,脑盖曰囟,殆因小儿初生,颅囟未合,证治各别,故取以名其书。首论脉候至数之法,小儿与大人不同。次论受病之本与治疗之术,皆极中肯綮,要言不烦。次论火丹证治分别十五名目。皆他书所未尝见。其论杂证,亦多秘方,非后世俗医所可及。盖必别有师承,故能精晰如此。《宋史·方技传》载,钱乙始以《颅囟经》著名,召至京师,视长公主女疾,授翰林医学。钱乙幼科冠绝一代,而其源实出于此书,亦可知其术之精矣。谨据《永乐大典》所载,裒而辑之,依《宋志》旧目厘为二卷,俾不至无传于后焉。

作者:(宋)不著撰人

达摩出身传灯传

  • 达摩出身传灯传(又名《达摩传灯传》)
    版本:明万历杨氏清白堂刻本。四卷七十则。
    作者:署名“逸士朱开泰选修,书林清白堂杨丽泉梓行”。
    内容:据《景德传灯录》、《续传灯录》等书敷衍而成,描述达摩一生的故事。

    玉帝降神出世
    菩提达摩禅师,南印度香至国王第三子也,姓剎帝利,初名菩提多那,性极聪慧,质极纯笃,好善布施,名闻里闾。早年有志沙门,第未得高人印证。及遇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远来行化,香至国王方崇奉佛教,接见多罗,即隆礼供养,赐施以无价宝珠,又命三子师事之。故达摩得为南渡始祖,其源流盖出此处。

    多那??正纯良,早岁勤修上宝航。
    后得高人为点化,渡南作个破天荒。

    美国王诗:
    国王奉佛意何诚,供养多罗渥且勤。不吝宝珠为锡予,又令三子出其门。

    达摩慧辨
    一日,多罗师与三王子在法堂讲谈经典。有顷,出国王所赐之珠,问三子曰:“此珠圆明可爱,人身、世上有何物可能比及。”多罗问虽在珠,实窥三子所得也。长子、次子固于寻常所见,皆曰:“此珠,七宝中尊,固无逾也。”二子独羡径寸无价之珠,殊不知人身方寸之珠也。独三子菩提多那回:“此是世宝,未足为上,于诸宝中,法宝为上;此是世光,未足为上。于诸光中,智光为上;若人,能明是宝。宝不自宝,有人能辨是珠;珠不自珠,则爱己又能爱人,达人不徒自达,方为圆明莫及。”多罗叹其慧辨。有诗为证。 美珠诗:
    出珠突问众储君,世上圆明孰为真。
    匪谓三子皆燕石,试他慧辨智超群。

    达摩更名
    般若多罗又谓菩提多那曰:“子明于论珠,必明于论相。且问,诸物中何物无相?”多那曰:“诸物中不起无相。”多罗器其不凡,遂谓曰:“聆子慧辨,于色相已磨刮皆空,于宗旨已通达殆尽。吾为汝更名曰达摩。夫达摩者,通大之仪也。子顾名思义,如来正统,予目望子传之。”有诗为证:

    三子均为帝裔苗,菩提慧辨果无俦。
    多罗知为传灯器,欲把真宗向彼投。

    达摩得道
    达摩自从游于多罗门下,(原书下缺一一五字。其断续可见者为:“.....味恭深教义服勤...将奥义与其师...且为说偈曰:心地...........果满......)

    问师
    达摩传了多罗衣钵,因谓师曰:“吾劝为法,当往何国而作佛事?愿垂开示。”多罗尊者曰:“汝虽得法,只今一味可远游,且止南天,待吾灭后六十年余,当往震旦,设大法药,直接善根。目下慎勿速行。”达摩又问:“彼处有大士比作法器否,千载之下有留难否?”多罗尊者曰:“汝所化之方,获菩提者不可胜数。汝至南方不可彼国众民徒好有为功业,而不可见如来妙理亦不可者被久留。”又说偈云:

    路行跨水复逢羊,独自凄凄暗渡江。目下可怜双象鸟,三株嫩桂又呙呙。

    究问吉祥
    达摩又问般若师曰:“自两端之外,此后更有何事?乞为开示。”般若曰:“此后一百五十年,笔当有小难相临。”达摩又问曰:“后当有解救否?”多若师曰:“吾有谶语数言,遗子参验。谶曰: 心中虽吉外头凶,川下僧凶名不中。为遇毒龙生武子,忽逢小?寂无穷。

    复问根源
    达摩曰:“百五十年后当有小难,弟子已闻谶命矣。弟子千百年来未来,上人皆见之眉端,此后事,乞再为开示。”般若曰:“越后二百二十年,林下有一人,当得道果。吾有谶记亦遗汝参验:

    云端虽闲无敬路,要从儿孙脚下行。金鸡解衔一粒粟,供养十方罗汉僧。

    多罗圆寂
    宋孝宗大明元年,般若师自放二十七道神光在空,现出一十八变,白日升天而逝矣。达摩祖将师皮囊阇维舍利建塔,始继其志,述其事,提化本国。远近众生,知达摩道得真传,皆靡然向风从之,窃隙光以自点,浚余润以自游。美师圆寂诗:

    多罗圆寂放神光,现变无穷出异常。达祖绍师宣佛教,化行本国德无量。

    达摩提化本国
    达摩在本国弘宣佛教。遵师者昔日“未可远行”之命也。时本国有二禅师,一为佛大仙,一名佛大胜多。早年与达摩同学佛陀跋陀小乘禅观。佛大仙获遇般若多罗,始悟昔日所学之差。二人遂弃其学而学焉。慕道之僧,得高人印心,一点即化,当时号为二甘露门。有诗为证:

    本国沙门胜与仙,二人同学小禅观。改师般若得宗旨,三子齐声甘露轩。

    分立六宗
    达摩与佛仙、大胜多先是学术同一源流,独胜多沉溺于旁门小乘,不知多罗为正派。遂更分徒众而立为六宗门户:第一有相宗,第二无相宗,第三定慧宗,第四戒行宗,第五戒无得宗,第六寂静宗。各封己解,别展化源,聚落峥嵘,驳谈喧闹。达摩师喟然叹曰:“胜多自身已陷牛迹,况复支漏学盖而山分六宗。我若不除,永缠邪见,佛法不扬。虽彼更分之过,亦吾阿纵之罪也。”美达摩诗:

    胜多沉溺小旁门,分立诸宗大乱真。身且不知牛迹陷,何为喧闹乱纷纷。

    思辟六宗
    达摩师为如来扶正统,欲正六宗三谬。自思曰:“合而壁之,则势愈固;骤而正之,则言无渐。莫若循次与彼辩证,则正可以袪邪,真可以除妄。服得一宗,则诸宗望风归附。此儒者待异端,不恶而严之道也。吾何为独不然。”美六宗诗: 旁门立六宗,狂奴傲主翁。建议驱除策,纵容渐次攻。

    达摩辟有相
    一日,达摩师微现神力,潜至有相问曰:“一切诸法,何名实相?”彼众中有一萨婆罗答曰:“于诸相中不互诸相,是名无相。”师驱之曰:“一切诸相而不相互者,若名无相,当何定耶?”萨婆罗答曰:“于诸相中,实无有定。若定诸相,何名为实?”师又曰:“诸相不定,便名无实。汝今不定,当何得之?”彼曰:“我言不定,不说诸相,当说清相,其仪曰亦然。”师又曰:“汝言不定,当为实相定不定故即非实相。”彼曰:“定既不定,即非实相,非故不定不变。”师曰:“汝今不变,何为实相?已变已往,其义亦然。”彼曰:“不变尚在在不在故,故变无相以定其义。”师曰:“实相不变,不变即非实。于有无中,何名实相?”萨婆罗心知吾师去潜达,即以手指虚空曰:“此是世间,有相亦能空,故尚我此身得似此否?”师曰:“若解实相,即见非相。若了非相,其色亦然,当于色中不失色体,于作相中不碍有,故若能是解,此名实相。”彼众闻言,心意朗然,钦礼信爱,师既瞥然匿迹。

    美辨相诗:
    宗名实相意何如,幸为修陈发我遇。只恐相空无实相,多因幻妄堕迷途。

    萨婆罗诗:
    相名无相何能定,不定难言相有真。变故循环非在在,有无流转却津津。

    达摩悟诗:
    实相何能变,有中怎说无。婆罗能是解,逃墨必归儒。

    达摩辟无相
    一日,达摩师微现神力,至无相宗问曰:“汝言无相,尚何证之?”
    彼众有婆罗提答曰:“我明无相,心不现故。”师曰:“汝既心不现,尚何明之。”彼曰:“我明无相,心不取舍,尚于明时,亦无当者。”师曰:“于诸有无,心不取舍,又无尚者,诸明无故。”彼曰:“入佛三味,尚无所得,何况无相,而欲知之。”师曰:“相既不知,谁云有无,尚无所得,何名三昧?”彼曰:“我说不证,证无所证,非三昧,故我说三昧。”师曰:“非三昧者,何尚名之。汝既不证,非证何证。”婆罗提闻师辨析,既悟本心,礼谢于师,忏悔往谬。祖即曰:“汝尚得果,不久证之。此国有魔,非久降之。”言讫,忽然其师一时不见。

    美六宗师:
    实相诸徒已觉非,此宗无相亦须规。问渠无相居何义,恐与沙门道裂支。

    婆罗提答诗:
    我名无相隐俾论,三昧圆融罔执循。变化莫知神明境,能将口说为君闻。

    达摩复诗:
    无得三昧相,莫当三昧名。婆罗闻慧辨,即悟性三灵。

    达摩定慧宗
    达摩师一言,能使有相宗、无相宗开悟。于是,又往定慧宗问曰:“汝学定慧,有一有二。”彼众中有婆兰陀者,乃一宗领袖,对曰:“我师所教,定慧非一非二。”师曰:“非一非二,何名定慧?”彼答曰:“在宗非定,处慧非慧,一既非一,二亦不二。”师驳之曰:“尚一不一,尚二不二,即非定慧,亦何定慧?”彼曰:“不一不二,定慧能知,非定非慧,亦复然之。”师曰:“慧非定故然何知哉。不一不二,谁定谁慧?”婆兰陀闻师之言,昔日陷溺迷障,阖然冰释。为问曰:“佛法无疆,论慧辨慧,命之矣。”

    美慧宗诗:
    定慧为宗立户门,愿将奥义诉知闻。如来定慧非同汝,圆妄难容势道存。

    兰陀答达摩诗:
    定慧如何一二拘,胜师得传走盘珠。定无宗处慧非慧,一二拘?是背师。 达摩悟兰陀诗:
    值数而违数,当名不副名。金绳开觉?,革旧自归诚。

    辟戒行宗
    有相宗归吾教,无相宗归吾教,定慧宗亦归吾教。戒行宗与吾为二,则佛道分裂,吾性尤有愧也。次日,达摩师又至戒行宗,问曰:“何者名戒?何者名行。尚此戒行,为一为二?”彼众中有一贤者,不道姓名,出席答曰:“一二二一,皆彼此生。”师曰:“依教不及于行内为非名,何名为戒。”彼曰:“我有内外,彼已知觉。既得通达,便是戒行。若违背说,俱是俱非,言及清净,既戒即行。”师曰:“俱是俱非,何言清净;既得通故,何谈内外。”贤者在梦觉关,一呼即醒,谓师曰:“不登高不知天之高,不入底不知地之厚也。予始悟今是而听辨矣。”师曰:“吾过数年,必往南渡。汝南渡后功德广大矣。”

    美戒行诗:
    一祖同仁佛量弘,不令度外蟹横行。宗名戒行非天谓,指出平川路上人。

    贤音答诗:
    一二二一出师传,依教无缁曰戒行。知觉通过无内外,是非清净妙超玄。

    达摩复诗:
    依教即有染,破教何云依。通达是非故,揭封似剖篱。

    辟无得宗
    四宗虽已开悟,无得宗与寂静宗沉迷犹故也。达摩师不忍置之二宗于度外,亦欲收归至一之中。一日,又至无得宗,问曰:“汝云无得,无得何得,既云所得,亦无得得。”彼众中有宝静者答曰:“我说无得,亦无得得,尚说得得,无得是得。”师曰:“汝得既不得,得亦非得,既云得得,何得非得。”彼曰:“得得是得。若见不得,名为得得。”达摩师曰:“得既非得,得得无得,既无所得,尚何得得。”宝静闻言,拜首曰:“若非金绳,谁开觉路。若非宝筏,几堕迷川,弟子今知回头矣。”达摩曰:“汝今虔心慕道修完,自然功德浩大。我今把二藏经卷与你收下。”静者曰:“谨依佛法。” 美五宗诗:
    勤修无得曷言僧,得了真宗断业根。无得名宗应有意,请君为我说真原。

    宝静答达摩诗:
    如来立教总归无,不欲形声带觉吾。眼内但知无是主,性灵有得亦俱徂。

    达摩悟宝静诗:
    修佛无真得,如来解吾惮。梦中人唤醒,披露睹青天。

    辟寂静宗
    最后,达摩师到寂静宗问曰:“何名寂静?于此法中,谁静谁寂?”彼众中亦有一尊者答曰:“此心不动,是名为寂,于法无染,名之为静。”师曰:“本心不寂,要做寂静,本未寂静,何用寂静?”彼曰:“诸法本空,以空空于彼空空,故名寂静。”师驳之曰:“空空已空,诸法亦尔,寂静无相,何静何寂?”彼尊者一闻师言,如红炉点雪,须臾融化。谢曰:“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礼,百官之畜,禅师今日之谓也。弟子何幸而闻万言之美,方悟之矣。”

    美辟六宗诗:
    寂静名宗出所传,循名责实请君言。区区亦有寂静旨,不识参同与改辕。

    尊者答达摩诗:
    此心不动名为寂,于法无备静所称。性内空空无一物,故名寂静为若详。

    达摩悟尊者诗:
    万法尽归空,谁教相寂宗。慧人炉点雪,瞬息一陶融。

    达摩叹六宗
    六宗未辟之先,各立门户,与达摩师并立为二。六宗既悟之后,各去邪就正,与达摩师混而为一,由是化被南天,声驰五印,经历六十载,普度无量力。众所谓妄不悟灭真,邪不能胜正是也。

    美普度六宗师:
    六宗悔悟尽归慈,化被南天誉溢闾。六十余年施普度,亿千万众生亨衢。

    异见王毁三宝
    如来三宝之道,无一人不笃信,无一人不宗重,无不钦敬佛宝。独达摩之侄有异见王者,不信佛道,轻毁三宝。谓:“虚无寂灭之教,当摈之门墙之外,再不令窜入名教之中。”尝对群臣曰:“朕之祖宗,敬信佛道,陷于邪见,致寿年不永,祚运亦促。且我身是佛,何更外求。善恶报应,皆因多智之人,妄构其说,以簧鼓斯民。朕欲辟其非,以矫其诞,崇儒者中正之道,俾泽我生灵,巩我皇圆可矣。”王虽明于黜邪,而暗于用旧,凡硕德元勋,为前王所叙用者,一旦废黜殆尽,不令其列职于朝。

    美毁三宝诗:
    人皆信佛我宗儒,不为虚无所惑愚。试看祖宗崇佛教,寿年不永祚多虞。

    众臣上建章休毁三宝
    异见王即令指挥,焚其三宝。群臣谏曰:“我主因此小事,毁坏三宝,不可误了佛法。昔有地藏王,无子只生三女。二女皆招驸马,只有第三女妙善,坚心不肯招。国王闻此事大怒,即令其出家,其父再害他,赐法场绞死。忽见一虎,如天神似像,将他肉身背在山林,各样神佛俱来朝拜。我主听臣等奏,不可毁坏。臣各人俱是太祖麾下老臣,依臣等奏,臣等该奏,不依臣奏,臣等退班。”异见王闻言大怒曰:“老贼无礼,把藏王比孤。武士听吾旨,将数老贼痛打,罢官职,各人依律施刑。”不用旧臣诗: 勋庸耆归国之祯,不敢留泽遗众生。空国只因善者去,门人孤立国骞崩。

    达摩求见老臣
    毁言出于一人,三世母国毁也,佛道不可毁也。不知其是不必重。既知其非不必毁。眼前惟闻尊信者为罗汉,不闻轻毁者为圣美忠厚长者。毁官不出于己,毁佛无法祗新,其薄也。

    达摩思救国王
    达摩师自睹异见王所为如此,喟然叹曰:“不信佛则忘善,不用旧则废法,德薄者蒙厚祸。我不思坐视宗庙沦亡,当思有以救之。”即念无相宗二首领,其一波罗提者,与王有缘,将其证果,此可与使者。其一宗胜者,非不博辩,而与异见王无宿困,此不可与使者。尚未令彼前行见王,解说其身之祸时,闻六宗徒众私相议曰:“国王有难,师何自安?”达摩师心会其意而弹指应之。盖欲有所指挥,第未宣泄于口也。徒众闻指声,告云:“此是吾师达摩灵响,我等宜速行,以副慈命。”即趋至师所,礼拜问讯。 达摩思见王诗:
    国王毁佛招灾危,贵疾禅师欲救之。欲命波罗与宗胜,见王解说改其非。
    欲遣六宗诗:
    六宗交口议其师,宗庙沦亡坐不支。忽听达摩弹指引,疾趋席末听支顺。

    宗胜潜见国王
    达摩师识得徒众来意,即启口问曰:“一叶翳空,孰能剪拂?”宗胜厉声应曰:“我虽浅薄,敢惮其行。师有指挥,惟命是诺。”达摩曰:“汝虽慧辨,道力未全,令汝见王,恐难感化。汝且退休,别有主议,不可怆猝。”宗胜潜自谓曰:“我师恐我见王,大作佛事,名誉显达,映遮尊威,纵彼福慧为王。我是沙门,受佛教如来传法,有何难抵敌见言不信佛教,以致如此。弟子即下起行。”言讫,潜至王所,广说法要及世界苦乐、人天善恶等事与王。往返精微,无不诣理。

    宗胜、慧辩二人,行至中途,偶见笼内有一鸟雀,宗胜欲救度,复问达摩师曰:“不能度之,何以达?”师曰:“汝此去,吩咐他诈死,岂不度之。”宗胜拜谢即往。途中自叹曰:“佛法无疆,我佛如来逢难救难,逢灾救灾。”慧辩曰:“我和你二人,在此歇息片时,有逢灾逢难即救。”忽然有一孩童哭,哭啼乞救。宗胜问曰:“汝啼哭,何也?”其子答:“父母双亡,家下无力资送埋葬,我欲自尽。”宗胜、慧辩二人闻言,即取数两黄金赠他,其子告别而去。有诗为证:

    达摩询问六宗徒,一叶翳空执剪除。和尚不嫌功浅薄,应唯宗胜敢推辞。

    又诗:
    汝虽慧辨无优全,难革王心改辙环。宗胜自吟禅教首,潜趋王所讲人天。

    屈于王辩
    异见王素不信佛教,及见宗胜,屈于慧辩协理,即问曰:“汝所解说,其法何在?可明白论来。”宗胜曰:“佛法治化,可以此类而观。欲知佛法,先当要论治化。且问,王所云道其佛法安在。”王又问曰:“朕所有道,将除邪法,汝所有法。将伏何?”宗胜无以对。达摩师此时未离慈座,已知宗胜义堕。遂告波罗提曰:“宗胜不禀吾教,潜行往化国王而屈于理辩,汝可速救。”波罗恭禀师旨云:“愿假神力。”即辞别而去。

    行济度诗:
    宗胜沙弥慧辩雄,殿前解说有涵容。讯君佛法今何在,明白倏陈便信从。 又差波罗诗:
    佛法王猷可例观,绶谭佛法且谭君。词穷莫应君王驳,吩咐波罗往解难。 西江月劝见王调:
    王母瑶池鸾鹤飞,蟠桃争献舞腰肢。腊残乳燕穿帘幕,春到流莺啭柳枝。
    香满座上酒盈卮,神仙寿祝茂年诗。庭前戏彩双雏凤,堂佛诵经十二时。

    波罗见国王
    须臾,云生足下,波罗提直至异见王殿前,默然而立之。时,王正与宗胜辩驳,忽见波罗提乘云而至,愕然忘其问答,曰:“乘空来者,是正是邪?”提即答曰:“我非邪正,而来正邪;王心若正,我无邪心。”王虽惊异,而骄慢方炽,即摈宗胜,令之远出。波罗提曰:“王既有道,何摈沙门。我虽无解,愿王致问。”见王怒而问曰:“子之宗佛,必以佛为是也。且问,何者是佛?”波罗提答曰:“佛之教,虽不滞于有,亦不沦于无。惟见性是佛而已。”见王又问曰:“师见性否?”提答曰:“我不见自性,惟见佛性。”王问曰:“性在何处?惟于所见。”波罗提曰:“性在作用上见之。”王曰:“性蕴于中而难知,情发于外而易见,子徒作用上见性,盖亦令我见之。”提曰:“性之作用,现前即是,王自不见耳。”王曰:“寡人作用上亦有性否?”提曰:“作用种种皆是,王若寂然不用,其体亦自难见。”王曰:“若当用时,现处有几?”提曰:“陛下每日作用,其出现时大概有八。”王曰:“既有八处出现,当为寡人言之。”喟然叹曰:“佛法不可有误。”波罗说偈云:

    在胎为身,处世为人,在眼若见,在耳若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

    又云:
    偏现俱该沙界,收摄在一微尘。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三魂。

    宗胜捐躯投崖
    异见王闻波罗提所说偈言,方寸了然领悟,乃悔前日轻悔之非,而求今日逃归之是。遂咨询法要,朝夕忘倦,迄于九旬。宗胜,先时用辩论不给,被王斥逐,遂退藏深山,自叹曰:“我今日,百出八十为非。师曾许我二十年来方归佛道。性虽忍昧,行施瑕疵,不能御难。我在世何用。因此事不能辩及见王,生不如死。”遂捐躯投崖,俄有神人,以手捧承,置于崖上,并无损伤。宗胜观看,并无一人,真乃异哉。

    异见王悔悟诗:
    佛性须从作用求,国王听说始回头。咨询法要忘疲倦,深悔先年冒死尤。

    宗胜作诗:
    行纪瑕疵验证修,不能御难重遗忧。深为莫若投崖死,虚度浮生八十秋。 美宗胜诗:
    衣冠复赐意倦倦,但恐相逢又见嫌。且把一心行正道,管教父子得团圆。
    (原书缺两面)

    见王差使迎接达师
    宗胜闻了神人偈言,欣然,即于岩间宴坐。此时,见王在国中,复问波罗提曰:“智辩虽出性生,亦由师训。今日,仁者谆谆智慧,果从学何人得来?”婆罗提答曰:“师不在远,子归而求之,有余师。问臣出家受业师,即婆罗寺乌沙婆三藏是也。若问臣出世师,虽名达摩,实王之叔菩提也。天渍有仁者,王牒有如来。大王今日悟后之问,徒能羡人之,徒不能宗自之叔,窃为大王不取也。”见王闻叔名,勃然惊骇。久之,谓波罗提曰:“鄙薄忝嗣王位,而超邪肯正,忘我得道之叔,取罪深重。”

    国王询问诗:
    国王询问波罗提,慧辩谆谆何所师?达摩原系菩提子,王之叔父某归依。

    波罗答诗:
    菩提王叔某之师,超悟禅宗见性虚。敕使迎请求忏悔,钦崇三宝求犹切。

    又诗:
    修佛无真德,如来解悟禅。梦中人唤醒,披雾睹青天。

    为王忏罪
    次日,见王具驾等候,迎请叔父返国。达师即随使而至,为王忏悔前非。王闻达师规诫,即百拜泣谢。又诏宗胜归国,左右大臣奏曰:“宗胜被王谪贬,自愧不能为王御难,捐躯投崖,已亡多时。臣矫诏,不敢奉命。”王告其叔曰:“宗胜之死,皆出于朕,不知大悲为朕如何忏悔,方免斯罪?”达师曰:“无伤也,宗胜现在岩间安息,有诏往召,彼即至矣。”王闻宗胜在,大悦,即遣使召之。使至山中,果见宗胜宴坐崖下,惮寂自若。有诗为证。

    迎达摩诗:
    闻说从师出懿亲,勃然变色觅心惊。宗盟不意生真佛,诏使迎归作福星。

    见王赉诏诗:
    宗胜投崖实朕愆,召之还国传经筵。使臣奉诏山中召,见彼端坐岩石巅。

    宗胜从容辞诏
    话说宗胜,在岩中坐禅,忽见天使诏临,即对使从容答曰:“贫僧无能,不能分毫裨益国家,誓愿老朽岩泉,证修佛事。王之国,济济多士。达摩是王之叔,现为六宗所师表。波罗提亦沙门领袖,法中龙象也。愿王崇仰二圣,以福皇基。臣不敢奉诏,趋陪左右。烦使者善为我辞焉。”有诗为证:

    宗胜岩中只自修,不从天诏棹归舟。从容劝主尊亲叔,领袖波罗亦合收。

    又自叙诗:
    老朽岩泉汲寸长,证修佛事度时光。烦君善为辞丹诏,不得趋陪佐圣皇。

    达摩为王疗病
    本日,持诏官尚未复命,达摩师问王曰:“使臣奉尺三诏,知得取宗胜还国否?”王曰:“事难遥度,未可知也。”师曰:“一诏不至,再诏始来。”少顷,使还,呈上宗胜辞表,果如师语,王大惊服,再遣使召之。师回,辞王曰:“臣且暂去,陛下当益修善德。臣瞻龙体,不久当有疾。”达摩师去后七日,王果得疾。国医诊治,日见加重,不见疗愈。贵戚近臣,忆师前日辞去之言,即发使迎师曰:“主上遘疾弥笃,愿请慈悲,远来诊救。”师闻召,即随使至阙问疾。此时,宗胜承王再召,亦别岩间而归国见王。波罗提亦趋至禁榻问病。宗胜、波罗提问师曰:“目今当何施为,令主上免此疾危?”师曰:“疗疾无他策,着令东宫太子,为王宥罪施恩,崇奉三宝。复为忏悔,消除向日轻毁罪孽。如是行事者三,王疾始愈。”有诗为证:

    圣躬颐养失天和,预识将来有厄磨。辞去叮咛无别话,急宜修德保沉疴。 又:
    国王遘机势几危,急请慈悲为护持。免难莫如消罪孽,东宫太子好施为。

    达摩辞王南渡
    达摩师在本国演教六十余年。一日,念震旦缘熟,行化时至,乃令治装戒行。先辞祖塔,次别同学,后至王所告行,且慰而勉之曰:“臣去后,陛下当勤修百业,护持三宝。吾去非晚一九即回。”王闻师言,涕泪交集,曰:“叔父去留,关国家休咎。此国何罪,彼国何祥。既云震旦有缘,去志已决,车辙非所能挽。第慈悲虽大,惟愿不忘父母之邦。果满功还,早掉归帆,侄之大幸。”有诗为证:

    化行震旦适于时,祖塔君王暂告违。去后最宜勤百业,护持三宝福疮痍。

    王送达摩诗:
    猝闻门外驾骊驹,涕泗滂沱失所依。震旦有缘行莫挽,梓桑之国莫交虚。

    国王海堧饯别
    次日,异见王以叔父达摩师远行,乃具大舟,与左右臣僚,移供帐,饯别于海堧之地,挥泪言曰:“离多会少,古语然也。叔父在国,不特寡人相安无事,虽四境之内,亦相安于无为。慈悲一去,则南人幸而西人悲也。敢问归期?”达摩曰:“臣忝奉教沙门,如来演教之身,普济天涯之客,归期无有定准,聚首亦难逆料。既有南渡,必有西归。今日泛泛扬舟,他时翩翩葱岭,是其验也。”有诗为证: 叔父宜留镇此邦,为何话别戒行装?海堧祖饯情难舍,回首天涯是异乡。 达摩答王诗:
    奉职沙门普济弘,渡南难拟事功圆。君王若问归来日,葱岭翩翩遇使旋。

    达摩计伏蛟龙
    达摩自西竺海堧之地,别亲王而离乡井,登大舟以渡南滨,无非为传灯之事也。迨及海隅时,忽见巨浪滔天,有一蛟龙,形势甚大,自下而升。

    其舟几覆数次,在舟诸人,无不惊愕,惟达摩师颜色不变,欣笑自若而已。从容言曰:“此特河海中一微孽耳,汝等何惊怖之若是耶。第此孽不除,终为大害。”复以佛帚指龙曰:“汝之大,吾弗虞也,吾患汝之变小耳。”须臾之时,龙果变小。达摩师遂以钵盂捞之,其龙犹如绳系,莫之能动。达摩师以之掷于海,众人皆异之。有诗为证。

    达摩降龙诗:
    涌水兴波作浪涛,孽龙翻身并舟高。予欲为人除大害,特今故把盂盆捞。
    众人美师诗:
    妖龙兴灾害万民,众人无计可逃生。幸得神僧降此孽,舟中自兹得安平。

    达摩收伏神虎

    自达摩师降龙之后,风息浪平,舟中如盘石之安矣。将及南海,达摩师登岸西行,遥见一座高山,巉岩峻岭,林木森森。询及行人:“前面高山是何处所?”行者答曰:“乃紫章三峰也。其中猛虎甚多,行路之人受其害者,不可胜纪。汝僧独自前行,只自己其生耳。”达摩曰:“行止虽存乎人,死生实由于天。天寿予而虎不能为我夭。天夺予而汝不能为我留,猛虎其如予何?”遂不听行者之言,遽而前往。近山下,忽见一猛虎,猝然而至。达摩以佛帚召之,曰:“汝当敛迹藏形,勿伤生灵可也。”其虎摇首摆尾,如犬之逢家主,不忍释去。既而达摩前往,虎亦莫知所之。有诗为证:

    自从西竺至海南,穷途苦阻也曾尝。披衣蹑足忙登岸,未知何日返道坛。

    行者答师诗:
    遥望高山名紫章,路人多被猛虎伤。谕僧勿去从吾语,免得身躯受灾殃。 达摩伏虎诗:
    数步行来到此村,猝然猛虎出山林。达摩忙将佛帚扫,摇头摆尾如犬形。

    达摩舟达南海
    达摩师自西竺至南海,登巨舰,泛重溟,经几多风浪,值几多险怪,凡三周寒暑,始达于南海。适梁普通七年庚子岁九月二十一日也。广州刺史萧昂,武帝族兄也,适在公署听政,闻百姓报导西方达摩师渡江而来演教,遂洗心洁服,隆礼迎接,送至公馆供养,每日叨陪左右,求其讲解。百姓创见西来佛,纷纷礼拜皈依,咸愿捐资,鼎建殿宇,以普求济度。有诗为证: 一自登舟别海堧,三周寒暑达华区。途中险怪兼风浪,历历身经若坦夷。

    刺史迎接诗:
    报导如来南渡江,慌忙颠倒着衣裳。请迎公馆隆供养,每日叨陪讲法王。

    百姓皈依诗:
    创见西方活佛临,纷纷礼拜乞金绳。捐资建殿须臾事,盖为慈悲接济民。

    萧昂具表奏君
    萧昂以达摩南来普济,甚盛心也。况主上宗信佛教,一闻有僧南来演化,甚折节也。事不容密,乃具表奏闻武帝。武帝阅表,龙颜大喜。谓左右臣子曰:“此寡人诚心所感,事佛之报也。”遂遣使备法驾至广州迎请,又诏萧昂护送达摩佛至金陵见驾。帝一面发库藏鼎建宝殿,以作如来宅舍;一面诏中书生缮写经卷,以便如来讲解。

    刺史具表诗:
    萧昂具表奏梁王,达祖南来降吉祥。利益国家非小可,颛祁宸断自参详。

    梁王遣使诗:
    梁王见表悦龙颜,事佛殷懃果报来。遣使迎请无少缓,诏令护送至京台。

    梁王建寺诗:
    达摩南渡阐如来,梁王殷懃建殿台。迎至金陵接相见,舍身事佛亦何騃。

    梁王接见达摩
    达摩师在公馆坐禅,忽谓刺史萧昂曰,“君可促装,朝中遣使迎请,法驾不久及门,诏君护送。及今未至,可将州事托付何人拟拟,不日予与君行矣。”刺吏尚未之信。越两日,诏书果至,一如达摩师所言。萧昂愈倾心敬服。及师迢递至金陵,武帝沐浴斋戒,旗幡鼓乐,灯烛香花,自出部城迎接。本日,车马填街,人民塞市,一则急睹人王,一则快观活佛。此时此际,沉檀扑鼻,萧管沸耳,幢幡夺目。缙绅失其贵,甲冑失其勇。虽堂堂天子,亦不自知尊贵,惟知达摩之为大矣。

    达摩坐禅诗:
    坐禅出定白萧昂,速备车舆待启行。明日九重丹诏及,贵尹护送见君王。

    梁王迎接诗:
    梁王事佛果虔诚,佛至金陵出郭迎。鼓乐喧阗香扑鼻,旗幡灯烛耀人明。

    百姓争睹诗:
    人民塞市马填街,争睹西天活佛来。甲冑缙绅忘勇贵,堂堂天子亦微哉。

    梁王舍身事佛
    武帝接着达摩,执弟子礼,侍立左右,命仪卫,如王者送至新佛殿安顿。武帝亦随至新佛殿参谒。此时,观见达摩,慈容烨烨,宝像煌煌,恨不得与之俱化,又踵旧日所为耳。愿舍身事佛。又出帑内金银,为建道场功果。君者民之表,一国人王尚自舍身事佛,天下效尤,又孰不愿为佛事。书云“梁王事佛尤谨”,此之谓也。

    梁武舍身诗:
    慈容宝像耀煌煌,愿舍真身事佛王。帑内金银如土芥,道场功果闹天堂。

    百姓舍身诗:
    堂堂天子镇华夷,百姓观瞻作表仪。万乘帝身甘事佛,卑卑黔者悉捐躯。

    梁王自矜功德
    武帝自接见达摩,叨陪不离左右,自矜其功德。问曰:“弟子自继位以来,宗信佛教,平日在国中,恐栖佛无所则为建寺,恐诵佛无本则为写经。若此之类,不可胜纪,不知有何功果?”达摩曰:“如来功果,贵务其大者、实者。主上造寺写经,此卑卑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何功德足云。若以此为功德多见,其不知量也。”武帝怃然自失。又侧席问曰:“如圣人所云,必何如作为,乃为真实功德?”达摩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一味在性灵上体认,所谓大者、实者。寺创与经之缮写,初不关于修待急务,纵不暇及,亦不言其修证有亏。”

    梁主矜功寺与经,人天小果漏之因。
    智圆体寂真功德,不落人间色与声。

    武帝不悟经义
    梁王自谈功德之后,始不事外面作为,收入在性中修证。第着己用功者,由精会粗易;郛郭从事者,由粗入细难。梁武浮名好佛,兢兢在语言文字上探讨,及至谈禅悟偈,漠然无得也。 一日,帝又请问达摩师曰:“圣谛之文,弟子口尝诵之;圣谛之义,弟子心尝思之。其奥妙精微,非浅鲜胸襟所能测识第一义之旨,今愿窃有请也。”达摩曰:“圣谛之义,文字虽??,一言一蔽之,曰廓然无朕而已。朕之一言,至矣,尽矣。”梁武解误,则文字化为真诠。达摩南来,还佛梁武,其首班矣。帝惟不然,又问曰:“对朕者谁?”达摩曰:“不识夫?不识即无朕,无朕即不识,不识无朕,二而一者也。”帝犹然不悟。佛家点化弟子,只在一字之间。三教不解,机不合矣。规规为虚文所拘留,非达摩西来之意也。本月十九日,不告于王,遂潜回江北。十一月二十三日,届于洛阳。当魏孝明帝正光元年,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识,谓之壁观。

    梁武浮名好佛诗:
    如来修证性中求,郛郭工夫逐浪浮。只向语言为探讨,方圆龃龉不相投。 梁武请问圣谛诗:
    圣谛如来第一篇,其中意义必精玄。请师乞为明开示,俾得持循作圣美。 达摩答武帝诗:
    要知圣谛其中义,无朕之精自廓然。陛下洞知无朕妙,西方佛果已修圆。

    梁武帝不悟诗:
    一隅甫举反三隅,始足谈玄号上儒。三四发明浑不解,依然蔽固一愚夫。

    达摩潜回江北诗:
    出昼依回不舍王,为王可武与为汤。梁王不是如来器,决志潜回抵北江。

    达摩嵩山面壁诗:
    少林篙岳好修持,面壁其中寂语词。匪为一身完证果,多因等待续灯儿。

    达摩嵩山演教
    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从游之徒,有道副、道育、尼总持诸人,朝夕趋陪,以求济渡。评三子证修,虽有浅深不同,然游于达摩门者,彬彬皆佛物,无弃物也。所谓升堂矣,第未入于室也者。达摩因梁武专在言论上修持,不从寂静中证悟,卒于佛无成,于道无得也。遂惩其弊,一味面壁而坐,以寂灭示三子。壁虽障于目前,彼之剖破藩篱,达观无际,壁不能翳其毫忽。居于方内者,觉面前多封闭垣墙;超于域外者,眼里无全牛。觉层峦迭壁列于前,彼视之皆空矣。故达摩九年面壁,不待达摩心坚石穿,壁因达摩坐观,亦化其顽石,勒成一尊达摩。迄今嵩山石壁,俨然有达摩尊者遗像。非其坐观之大验欤。

    三子从游达摩诗:
    达摩选佛到中华,炉冶英才作叶伽。三子共沾春雨露,兢兢鼓棹觅灵槎。

    三子所造不同诗:
    学业难教一律齐,彼苍赋禀有贤愚。譬诸草木分区别,何独于人有所疑。

    达摩面壁示教诗:
    达摩面壁意深微,示众修持志莫移。勿道眼前坚莫钻,工夫克己剖藩篱。

    达摩观壁皆空诗:
    石壁徒能障浅衷,高人达览境皆空。性天湛湛原无物,壁立参前有主翁。

    顽石肖像达摩诗:
    自古人为万物灵,从来有志事终成。试观面壁高山石,日久年深肖像形。

    神光弃儒从释
    婆罗门有一僧人名神光者,人品清俊,资性聪慧,表表一旷达士也。久居伊洛,博览群书,善谈玄理。每抚髀叹曰:“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孔老,予不获出入其门墙;庄易,予不获从游其左右。与其浮慕前修,勿若求师近代。何代无贤,顾人自得耳。”神光进退于儒释之间,终舍正学而从左道。故功名富贵,等若浮云;证果修持,好如饴醴。有诗为证。

    神光旷达诗:
    仪表魁梧行莫羁,灵襟空洞逸绳规。伟才若付良工手,斫就能将大厦支。

    神光博览诗:
    不直堂堂具表仪,无形仪表富襟闭。笥经莫拟便上腹,敢谓身肥没字碑。

    神光好佛碑诗:
    家鸡野鹜两提衡,厌旧欢新出世情。二祖若教难诳诱,达摩衣钵孰相承。

    神光欲从达摩
    神光僧闻达摩大师乃西天得道比丘也,现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欣欣喜曰:“才说无师却有师,古人负箧从师,不惮千里,况嵩山去此甚近。所谓至人不延,学步即亲者也。欲求解脱,非至人点化不可。欲师至人,非从游其门不可。有志而莫之学,是谓自弃。有师而(原书下缺一面)嵩山少林寺,参谒达摩,求其训诲。达摩见神光之来,恐亦好名之士,易为迁就摇惑,不专志传灯者也。达摩南来,正欲得中人以上与之语上,无论他后日得髓,且试得今日来意。意稍不诚,一挫即却矣。故面壁自若,不知身后有人参谒;缄然自若,不知左畔有人乞言。神光僧不以师为吝教,惟罪己为不诚。来意精专,可盟金石。师坐终日,彼亦侍立终日。师面壁坐,彼面师立。师不语,彼不去。如此效诚者半月。有诗为证。 神光参谒达摩诗:
    躬往嵩山谒达摩,求他容授说波罗。至人若肯传神髓,大地黄金酪搅河。 达摩面壁自若诗:
    面壁无言匪拒人,示渠默坐作持循。参师即悟参禅旨,岂谓规规试意诚。

    神光来意精专诗:
    从师学道匪沽名,师不优容意不诚。面壁端然无指示,面师屹立效章程。

    神光励志求师
    一日,神光僧又自思曰:“不凿石,不逢玉;不淘沙,不见金。奕秋小数,不专心致志且不得也,况如来宗旨,可以二三之见求之乎。且古人刻志求佛,遗行斑斑可证。有敲骨取髓者,有刺血济饥者,有布发掩泥者,有投崖饲虎者,若此之类,难以枚举。况我又何人,敢不益励乃心,肯以师不礼貌辄少变其志。佛难人为,辄委靡其行乎。”
    神光立志诗:
    美玉精金出凿淘,奕秋小数致专求。如来无价金和玉,丝发因循不到头。

    神光仿古诗:
    古人学道意专精,饲虎投崖效滴涓。刺血济饥并取髓,掩泥布发事斑斑。

    神光策立诗:
    古人为道几捐生,何独区区不殒形。得与达摩为弟子,胜如虚度过浮生。

    神光立雪从师
    神光僧为从师志一,慕道精专,忘却天时人事。时当十二月九日夜,天大雨雪,使非励志之夫,鲜不畏寒却步矣。彼依然坚立不动,唯知求教明心,不知六花裂体。逮迟明,积雪过膝,其寒冷当何如者。自常人论之,身为重,道为轻。纵师不以我为诚,亦不关甚紧要,何为苦节如此。彼则谓:“师之难我,雪之侵我,未必非彼苍玉成之意,过膝何足恤,纵雪积过腰,亦所甘心也。”此情此际,虽鬼神可格,金石可大矣。”达摩师始悯而问之曰:“汝立雪中,当求何事?”光含悲曰:“唯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而已。”

    神光立雪诗:
    露领冲寒立雪中,雪深过膝不移踪。从师励志诚如此,得髓真传捷利锋。

    达摩问神光诗:
    雪中久立欲何求?耐冷精诚贯斗牛。知尔远来应有意,为观春色到皇州。

    神光叩达摩诗:
    弟子从容覆圣师,恭承明问发愚虑。慈悲普渡诸群品,甘露门开万泉苏。

    神光断臂见志
    达摩师见神光僧所为济人而非济己,利物而非利身,志向可谓公且伟矣。遂与言曰:“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虽难行而实能行,虽非忍而实能忍若水。小德小智胸襟,轻心慢心学问,一旦希顿悟其真乘,徒劳勤苦,何免于得哉。以子之立雪志非不坚,以子之普度心非不广。第适所云无上妙道,非仅仅耐冷之夫,顿超真乘,而谐满慈悲之愿也。”神光师本日闻师诲励,感激与奋迅交并,自思曰:“天下无难事,都因心不专。立雪不足以见志,断臂始足以鸠心。”乃潜取利刃,自断左臂置于师前。达摩见其剀切如此,叹曰:“真如来法器也。”遂为弟子。有诗为证。
    论道精妙诗:
    妙道难行却厉行,忍而非忍两交横。纤微智德能希悟,轻漫之心得上乘。
    断臂明志诗:
    世无难事贵心专,闻教彷徨着祖鞭。断臂鸠心一师前,任渠铁砚要磨穿。

    达摩为光改名
    且说达摩师,自得了神光弟子,潜自喜曰:“不意晚年获一佳士,不惟如来宗旨有托,吾南来选佛之应,亦不虚矣。”一日,唤而谓曰:“上古诸佛,最初求道,往往为法言形。子昨断臂吾前,亦不亚古人。人形苦节,且智慧不摇,勤求可与。吾为汝更名曰慧可。命名有深意,子当顾名思义。慧者益求其慧,可者益求其可。愈证修则愈浑化,直至无慧名无可称,方为功行完满。有诗为证:
    喜得神光诗:
    神光坚志遂凡庸,异日传灯作正宗。吾道有人吾志遂,寸衷不觉已怡融。
    夸神光诗:
    古人求道每捐躯,断臂神光志亦孚。苦节方能传妙道,如来残照属吹经。
    为光改名诗:
    沙空最重慧超群,笃志勤修始可揣。子讳可更为慧可,顾名思义大吾门。
    三美神光诗:
    神光参谒意何诚,积雪侵肤动悯情。不是利刃伤左臂,过磨还不为更名。

    慧可请问法印
    神光僧获备员为达摩弟子,又幸达摩为之更名,不胜雀跃,以得承训为幸。一日,从容请曰:“弟子从游门下,为作佛也。顾作佛自法印始,不知诸佛法印,可得闻乎?”达摩欲慧可收敛,在灵性上用功,不欲在见闻上探讨,故应之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慧可闻言,即悟曰:“人在郛郭,心者性灵。师曰:『非从人得』,心从心悟可知矣。”自后慧可,言语文字,皆视为糟粕,一味在性灵融会体认。
    慧可请问诗:
    备员弟子为更名,雀跃超筵藉玉成。诸佛光年为法印,乞师逐一为闻陈。
    达摩回答诗:
    法印虽从诸佛遗,世人未可得精微。达摩微白形骸点,慧可融通悟骨旨。

    岳神听师讲经
    一日,慧可、道副、道育诸徒在法堂坐,听师讲经说法。忽见一老者,姿容苍古,冠服庄严,步履从容,言谈慷慨,直趋至法堂,求达摩讲经。诸徒接见,道是坊郭致仕稳翁,独达摩识是嵩山岳帝,不泄其机,与之进待,以宾礼,赐之坐,以聆讲说。本日,慧可僧常值,尚未进经开讲,先启口问曰:“太宇清宁,天君寂若,庶几妙道有得。今弟子心多震撼不宁,何以能悟无上宗旨?讲经??安心意焉,请师且为弟子安此未宁之心。”师曰:“汝欲心宁,可将心来安。”慧可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既不可得,则子心境吾正安之矣。”老者获闻安心之说,不觉了然大悟。降阶谢曰:“经从耳进,须用心融;心稍不宁,则上人开发祗说铃也。弟子之所以去佛道远者,亦为染着声臭色天相,君所以胶扰不宁。今后予知所从事矣。”慧可曰:“心本常空常宁,滞有则实,徇象则扰。吾徒必境象两忘,始为了证佛事。”师曰:“二子之谈,善哉。”本日遂辍讲,相笑而别。
    岳神趋堂听经诗:
    苍古姿容步履闲,服弁庄重伟言谈。趋堂为听禅师讲,二子惊疑辍仕官。
    慧可求师安心诗:
    慧可经筵启达摩,天君扰攘失安和。谈经未落安心急,不识金针砭若何?
    达摩点化安心诗:
    子欲安心讵有他,觅心扰????。太宇清宁无觅处,子心祖饯两?谶。
    岳神有感诗:
    吾心染着色和声,胶扰心中不获宁。今日获闻师指点,始知从事???。
    慧可感悟诗:
    常空性地与常宁,徇象之夫扰失平。境象两忘真体现,参禅妙决已无赢。
    道育赞叹诗:
    佛法相传总是心,虚无寂灭是金针。灵台染着些儿物,不是如来去后音。

    国王思慕达摩
    且说异见王,自别达摩以后,无日不卷卷而语其西福也。一日,备办贡仪,谨????而书一通,遣使南渡。一则进贡中国以??,一则迎接达摩以还国。时魏庄帝永安元年正月五日也。魏帝览其奏问,收其贡仪,问来使曰:“汝国王欲接达摩西渡,现今达摩客居少林,去往少林寺,旦暮遇之矣。”言讫,宴待来使于五凤楼,诏宋云出使西域。
    国王遣使南渡诗:
    自忆当时别叔尊,海堧祖饯两语谶。悬悬终日空张望,冥冥数载雁无影。
    春去春来人不见,修书遣使渡南滨。一来贡献中华主,更欲觅访骨肉亲。
    宋云奉诏西域诗:
    一自丹凤下九重,宋云整冠答圣聪。奏请天朝因终事,遣汝赉诏往西戎。

    少林寺访师
    宋云奉诏往西域,武王偕西域使同尘少林寺,访问达摩。达摩在少林寺,面壁而坐。西域使臣,将见王之书奉达摩。达摩览之,不胜欢欣曰:“国王安否?”使臣曰:“无恙。”达摩又曰:“功完行满有定,何劳远来以受此奔波之苦乎。”使臣曰:“此职分之所当为,何足恤哉。”达摩又询问宋云曰:“差大夫往西域封王耶?”宋云曰:“然。但西域风俗事宜,未之窃领问焉,明以示我。”达摩曰:“风俗事宜,纷纷繁杂,一语不足以竟其毫未矣。大夫乞言于来使可也。”宋云领此语,虽慧悟于心灵,亦不能洞达其旨镜。”达摩嘱来使,恭身都辞师去:“莫待予言而后何。但予有数语,留为后验。”遂说谶曰:
    火另勿生心,山具令人寻。两木不同根,目久亦非真。有诗为证,
    诗云:
    禅师语句意玄玄,心中踌蹰不情然。今日少林分别去,未知相逢是何年。

    志欲西归
    达摩师在少林寺别了宋云,面壁九年,功完行满。一日,欲西返天竺,乃谓从游众门人曰:“吾十年遇般若师传授,谓六十年以前当在本国行化,所谓时未至不敢出。六十年以后,当往震旦行化,所谓时已至不敢违。且曰,震旦之地,所获法器菩提,不可胜纪。从游众生,令之契悟神明,勿规规徇有。为功业南渡,未几即可西归,无得久住。今我兢兢佩服师训,六十年前在西竺,六十年后在中华。自南渡登岸,接见萧昂,金陵获瞻帝主,嵩山知遇汝辈,一味在契悟神理上发挥,勿令众生浮慕。有为事业虽斑斑皆我之身教,实源源遵师之心法也,果南方法器菩提不可胜纪,第佛化少弘。功行小满,吾能久拘此哉。归欣欣,可止则止,可行则行,时不我与,汝诸生其谓之何。”众徒曰:“愿师久住中华,济渡万方群品。”有诗为证。

    达摩遵师训诗:
    般若曾将道授予,时行时止作从违。渡南广有菩提器,也合西归勿滞濡。

    又诗:
    忆自登舟达海南,萧昂梁武及诸??。皆令性地参圣理,不在施为事业繁。

    又:
    中邦演教已多年,法器菩提满座筵。震旦不能留迹住,洞庭湖里驾归帆。

    初授慧可
    达摩师欲将如来衣钵传与诸徒,不知何人可膺重托,又谓众徒曰:“时至矣,菩提将不久去矣。汝等从游有年,欲将正法付汝行持,汝勿谓隔世难言,试各言所得,我将采焉。”一门人名道副者先言曰:“如弟子所见,不执文字,不离文字。意者可以传正法乎?”达摩曰:“子之所见,徇外遗内,得吾之皮矣。可与共学者也。”次一人名尼总持者白其所得曰:“某亦恶乎见哉。弟子今日所解如庆喜见阿问佛国,一见更不再见,如此而已,意者如来正法属我行持乎?”达摩曰:“子之所见,入而未深,得吾之肉。可与适道者也。”断二子之后,一门人名道育者,第三进曰:“育也,其庶乎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我所见处,无一法可得。此可以传正法乎?”达摩曰:“子之所见,非得吾皮,非得吾肉,大而未化,乃得吾之骨也。”最后,达摩问慧可曰:“尔之见何如?”慧可曰:“异乎三子者之择。”达摩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已。”慧可本日默默不言,只顿首礼拜其师毕,依位而立。三子哂之曰:“不白所将书言,惟示所为于身,吾不知其所长也。”达摩喟然叹曰:“必如子之见,始得吾之髓,子其达权人哉。吾与可也。”遂以如来正法眼,嘱授慧可,且示以偈云: 吾本来敬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可五叶,结果自然成。

    达摩问三子所得诗:
    时至予将别尔归,如来法眼孰行持。诸徒各白心中得,以便传灯与授衣。

    道副陈所得诗:
    道副开先白所长,只从文字作行藏。不知纸上皆糟粕,非执非难象亦忘。

    总持陈所得诗:
    总持解见亦无他,一见阿罗即玉家。释氏正宗堪付托,秤星莫认定盘差。 道育陈所得诗:
    四大本空五蕴无,正宗寂灭庶几乎。秤星见处法无得,可作沙门一嫡嗣。

    慧可陈所得诗:
    慧可恶乎撰异哉,向师礼拜效捐埃。少回依位从容立,不见言谈缓烦腮。

    达摩评三子诗:
    道副襟期亚总持,总持道育莫平提。二子仅得吾皮肉,道育侵侵及骨拨。

    独与慧可诗:
    看尔雍容不垢浮,真宗妙悟几回头。依吾立处如登岸,笑指慈航法水流。

    江北龙吟虎啸
    达摩之归,不特众生欲期留,百物亦不利其去也。江北自达摩潜回以来,闻说少林寺有龙来礼师说法,有虎来伏地听经。如此者数年,师不为怪,人不为异。及达摩师志欲西归,物亦效灵。江北父老,夜夜见空中一龙,不兴云,不布雨,只一味吟跃,其声悲悯,殊有可怜之色。夜夜只见山中一虎,不呼风,不攫物,只一片嘶叫,其声哀号,殊有不忍之情。父老相谓曰:“迩来龙虎微声吟啸,非关国家气数,必应伟人去留。不出月旬,定有效验。”

    龙吟诗:
    灵物空中彻夜吟,想应曾听达摩经。知师不久西归去,故尔彷徨为阻行。

    虎啸诗:
    咆哮山君彻夜号,亡因失侣啸江头。少林伏虎人将去,不吝哀鸣为挽留。
    父老诗:

    龙跃于渊世道亨,渡河虎比政声清。迩来龙虎相吟啸,必为高人兆生死。

    嵩山鹤唳猿啼
    嵩山,中岳山也。其上有太屋、石室为高人修养之所。往时,有志人将去,旬日,猿啼鹤唳。达摩在此少林寺面壁九年,妖魔摄伏,?动好修,达摩昔日讲经,猿猴也曾献果,仙鹤也曾衔花,一旦归去,猿鹤失去主人,若无所依。猿声啼破天边月,鹤唳悲残五更风。叫者心寒,听者酸鼻,太室、少室、石室修待释道,虽互相惊疑,却不知其为面壁推奖,以功有菩萨将行达摩也。唯达摩自知之,自后,不告门人,一面修洁,以待其时之所至。有诗为证。

    猿啼诗:
    喜与悲离物有然,至人感化效修缘。玄宾何为啼长夜,面壁山翁整别筵。

    鹤唳诗:
    羽衣修整号仙胎,不去玄门觅侣侪。彻夜枝形声唳历,讲经人去几时来。

    释疑诗:
    猿声啼罢鹤声连,应验吾侪行果圆。人去此山谁是主?终宵惊破客心禅。


    灯幡迎接达摩
    且说嵩山好修之人,闻猿啼鹤唳,搅乱禅心,不安昼寝。有数步登高以占紫气者,适见少林寺外,灯烛耀煌,旗幡纷队,张盖司香,羿舆掌驾,全集如林,不可胜纪。少顷,又见山行外,投刺者投刺,递简者递简。不逾时即布散而去。如此者数晚,众人始知少林寺面壁之师不次日。诸人洁己趋前,愿求普渡。达摩俱为讲经说法而罢。 美达摩诗:
    搅乱禅心寐不安,效占紫气出蓝关。
    少林寺外多灯烛,面壁岩前簇宝幡。
    张盖司香人队队,羿舆掌驾卒班班。
    寺人投了恭迎刺,标拟今年十月还。 告众人诗:
    昨夜峰头望少林,门前车马簇如云。达摩面壁东来阻,愧煞庸愚不识人。

    土神望问岳帝
    中岳帝王,遵常例每年会集四岳一度,朝天,本日,岳帝自玉京朝罢归来,询本山土神曰:“朕往上界觐君,下方有何妖魔为祟?”土神曰:“遵大王约束,俱奉命唯唯。”帝又问曰:“面壁玉人无恙否?”土神答曰:“面壁至人,匆匆有行色。”帝惊回曰:“怎见得?”土神曰:“龙虎彻夜啸吟,猿鹤终宵啼唳。且迩来士卒填门塞道,闻本上标拟十月西归。只今,从游三子数上恳留修养,诸朋纷纷上乞济,不知挽得至人车辙否?”帝曰:“吾方会集四方岳帝,待从经筵听讲,如何顿舍其去。孤明日化为坊厢耆老,苦情留之,看他何如。”有诗为证:

    朝罢归来满袖香,稽查妖祟属猖狂。土神复命均供职,惟有高人去得忙。 又诗:
    闻说禅师决意归,仓忙谁命候车行。诸经未讲心殊欠,挽作蒸民济渡师。

    岳帝挽留达摩
    次日,岳帝果化为苍头耆老,竟入寺中来,参谒达摩。达摩接见,知是前番参谒老儿,乃以上宾之礼待之。问曰:“君侯谒见玉皇,玉皇有何顾问?”岳帝惊讶,伏地请曰:“弟子果本山岳神,昨日天上归来,闻至人整旅西归,不肖特来恳留。上人久住此山,裨下神得终其证修之业。”达摩曰:“吾业未完,何能去得。汝欲听经,何须??闹。”遂为岳神说偈曰:

    幻作苍头一寿翁,时法逐人???。解则识揖色?迷,则??分别计较。
    息现量者悉皆是,梦若识取必本寂。灭?多一动念处,各是正觉???。

    岳神得此偈,遂礼谢师而去。有诗为证:
    幻作苍头一寿翁,谒师顶礼诉情衷。此来本为留行计,不意高人?迹踪。

    达摩问岳神诗:
    君候昨自玉京回,亲领天皇顾问来。地上妖邪多评遍,传灯佛子若知谁?

    岳神辞达摩诗:
    我本嵩山一岳神,被师慧眼见分明。闻师证果将归去,幻作耆民挽驾行。

    达摩再授慧可
    达摩师既授慧可以正法,又密唤慧可叮嘱曰:“昔如来以正法眼付迦叶大士,流传几十代至般若多罗。般若多罗师知我可为法,遂揭残灯而授之于我。我来南土,转求法嗣,惟子可膺重托,又将此遗照而付之于汝。汝当体我之心,善为护持,勿令统绪断绝。又授汝袈裟一领为法信。二者表曰,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后代浇薄,疑虑竞生,言吾系西方之人,汝乃南方之子,从何得法,凭何证验。汝今受此衣法,庶却后日所生疑难。但此衣法,用以表明化无窒无碍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则少。潜符客证,千万有余。汝当阐扬,勿轻未悟。一念回机,便同本得。”有诗为证:

    迦叶初膺衣钵传,源流般若几经年。多罗复把灯传我,我揭余光托子沿。
    又诗:
    法师袈裟并授尔,好宣持护受灵符。纵他浇薄生疑虑,法衣凭依可却除。
    又:
    吾道流通二百年,法周沙界眼无传。潜子密证方扬阐,?拮胸中善与言。

    达摩三授慧可
    达摩师授慧可法印袈裟,又唤叮嘱之曰:“吾有楞伽经四卷,亦付与汝。此经关系非小,乃如来心地法门,令汝后日开讲,众生裨得从谈入悟。且吾自西天到此,五毒中旁门之毒出而试之,置石石裂,其毒太苦,汝盍慎之防之,勿令毒我者而毒子也。南印东土,地之相去或千余里,吾今离南印而至东土,岂无谓哉。见赤县神州,广有大乘气象,故逾海越汉,不惮艰辛,为??人也。讵意机会不谐,潜回江北,面壁山林,如愚若讷耳。今得子传授,则南来之意已终,复何留哉。”有诗为证:

    授子楞伽四卷经,如来心地法门诚。众生用此为开示,令彼浸浸妙悟深。
    又诗:
    道德高深忌者憎,五回中毒欲伤生。?归试毒山中石,立见崔嵬石裂崩。

    达摩游千圣寺
    一日,达摩谓诸徒曰:“数日间为各处使臣搅扰,未及谈得佛事。今日稍暇,携汝辈同往禹门千佛寺一游何如?”众徒曰:“惟命是从。”本日,师往禹门千佛寺游览,果见宝殿嵬峨,浮图峻耸,门前带水环腰,寺后屏风靠背。纵步闲观,肺腑观尽江山景致。朝西独坐,精神多潇洒,宅舍清幽。瑶草琪花,天为如来呈供品。莺啼鸟语,风物华子奏音正。所谓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仅花是也。好座今圣寺,只少恬如来弟子,连宿三日。
    达祖携徒谒禹门,禹门胜概与平分。游观何为淹三日?意在离凡与脱尘。

    杨太守谒达摩
    且说期城太守杨炫之,一生宗信佛教。每遇僧人,俱隆礼接待。闻得达摩师在千圣寺游玩,即放下政事,躬造千圣寺谒见达摩,遂问曰:“西天正印,师承为祖,其道何如?”达摩师答曰:“明佛正宗,行解相应,名之曰祖。”又问曰:“此外更有何义?”师曰:“须明他心,知其古今,不厌有无,于法无取,不贤不愚,无迷无悟。若能是解,故称为祖。”炫之又问曰:“弟子皈依三教亦有年矣,而智慧昏蒙,尚迷真理。适听师言,罔知攸措。望师慈悲,开示宗旨。”师知太守来意恳切,即为说偈曰: 亦不赌恶而生嫌,亦不观善而勤措。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抛迷而就无。

    达大道兮无量,通佛心兮出度。不与凡圣同躔,超然名之曰祖。

    太守为师除难
    本日,太守闻师说偈,悲喜交并,言曰:“愿师久住世,一日化导群。”师曰:“吾即逝矣,不可久留。根性万差,多逢愚难。”炫之曰:“未审何人,弟子为师除得否?”师曰:“吾以传佛秘密,利益迷途,害彼自安,必无此理。”炫之曰:“师苦不言,何足以表幻变观照之力。”师不获已,乃为之谶曰:“江槎分玉浪,红炬开金锁,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炫之闻师此语,莫究其端,但然记于怀。本日,稽首拜谢其师而去。有诗为证。

    太守问:
    闻得禅师胜地游,特来参谒问源流。西天正印俱归祖,详为鲰生说事由。

    达摩答:
    佛名为祖匪虚称,智慧聪明博古今。不厌有无不迷悟,能如是解道高深。

    太守复问:
    三宝归心亦有年,昏蒙智慧尚迷玄。闻师训告惊无措,广示慈悲得证缘。

    按达摩禅师示指杨炫之谶语,虽当时不测,而后皆符验。

    时庄帝崇奉释教,禅隽诣阙如猬。有林光统律师流支三藏者,俱僧中之鸾凤也。见师远来演教,斤相指心,每与师议论,不免是非心起。达摩师在中土,独振玄风,普施法雨,故偏局之量,自不能堪。竞起害心,数中毒药。前五度中毒,师以业缘未满,旋中旋解。待药中六度,师以化毕,传法得人被中之,师安之不复解救,遂端而游。即魏庄帝永安元年戊申十月十五日也,本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慧可众徒葬砌于熊耳山,起塔于定林寺,并具文以祭之,有诗为证:

    普施法雨播玄风,斤相明心作释宗。南土禅僧中褊线,不能容物反相攻。

    又:
    律师三藏凤鸾称,何为容徒起妒心。五度毒加师已觉,六回缘满任倾生。

    又葬诗:
    形殡中华熊耳山,佳城郁郁不阑珊。谁知得道能蝉脱,不意翩翩只履还。

    武帝迎请达摩
    魏庄帝继体,为一国人主,性亦好佛,但林律师流三藏,当时号为僧鸾凤,故魏帝宗信在此,未及求证达摩也。及闻达摩在嵩山少林寺面壁悟解弟子,慧可断臂,授衣功果,表表不凡,私心甚艳慕之,遂遣使往少林寺,迎请入朝演教。达摩在日,人多忌之、毒之、毁之、阻之;达摩逝去,人多奇之、信之、思之、慕之。使臣赉诏入寺,达摩已圆寂多时。弟子慧可辈,星夜具表,同使臣朝呈谢恩。魏帝阅慧可表,心殊怆然,深以不得奉教为欠,诏慧可阐扬其化。 使臣诏诗:
    积厚从未流必光,达摩证悟性名香。魏君金阙飞丹诏,迎请归朝讲老庄。

    弟子复命诗:
    禅师舍我入凭依,遗下皮囊葬耳西。貌矣商容悔莫及,有孤奉诏九天飞。

    魏帝诗:
    少林面壁已经年,愧朕无缘未传筵。衣钵授卿须拓大,莫教断绝朕如笺。

    宋云趋朝复命
    宋云别了达摩,望南而还。山迎水送,越数月跋涉,遂到之中华胜地。

    次日,整冠服上京复命。魏帝见宋云出使,于国有劳。庄帝问曰:“大夫远使西夷,曾有故人否?”云答曰:“大夫无故交,安有故人。第臣归国,行至葱岭,遇见达摩禅师,手持只履,翩翩独往。臣问师何往,彼对曰西天去

作者:朱开泰

北里志

  • 唐代笔记小说集。撰者唐代孙。字文威。僖宗时人。生卒年、籍贯均不详。曾官侍御史及中书舍人。一说曾为翰林学士,岑仲勉《补唐代翰林两记》以为此说不可信。此书一卷,写成于中和四年(884),记载中和以前长安(今陕西西安)城北平康里的歌妓生活,故名《北里志》。书中反映了当时士人生活的一个侧面,有少数条目也反映了歌妓们的痛苦和对爱情的追求,并保存了一些文士和歌妓的诗歌作品,为后来编集唐诗者所采录。

    有明刻《续百川学海》本《古今说海》本等,1957年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本即据《古今说海》本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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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自大中皇帝好儒术,特重科举。故其爱婿郑詹事再掌春闱,上往往微服长安中,逢举子则狎而与之语。时以所闻,质于内庭,学士及都尉皆耸然莫知所自。故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然率多膏粱子弟,平进岁不及三数人。由是仆马豪华,宴游崇侈,以同年俊?少者为两街探花使,鼓扇轻浮,仍岁滋甚。自岁初等第于甲乙,春闱开送天官氏,设春闱宴,然后离居矣。近年延至仲夏,京中饮妓,籍属教坊,凡朝士宴聚,须假诸曹署行牒,然后能致于他处。惟新进士设筵顾吏,故便可行牒。追其所赠之资,则倍于常数。诸妓皆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诣。如不吝所费,则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话者。自公卿以降,皆以表德呼之。其分别品流,衡尺人物,应对非次,良不可及。信可辍叔孙之朝,致杨秉之惑。比常闻蜀妓薛涛之才辩,必谓人过言,及睹北里二三子之徒,则薛涛远有惭德矣。予频随计吏,久寓京华,时亦偷游其中,固非兴致。每思物极则反,疑不能久,常欲纪述其事,以为他时谈薮。顾非暇豫,亦窃俟其叨忝耳。不谓泥蟠未伸,俄逢丧乱,銮舆巡省崤函,鲸鲵逋窜山林,前志扫地尽矣。静思陈事,追念无因,而久罹惊危,心力减耗,向来闻见,不复尽记。聊以编次,为太平遗事云。时中和甲辰岁,无为子序。

    ○海论三曲中事

    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其南曲中曲,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称是。诸妓皆私有所指占,事皆彩版以记诸帝后忌日。妓之母多假母也,亦妓之衰退者为之。诸女自幼丐,有或佣其下里贫家。常有不调之徒,潜为渔猎,亦有良家子为其家聘之,以转求厚赂。误陷其中,则无以自脱。初教之歌令,而责之甚急,微涉退怠,则鞭朴备至。皆冒假母姓,呼以女弟女兄为之行第,率不在三旬之内。诸母亦无夫,其未甚衰者,悉为诸邸将辈主之。或私蓄侍寝者,亦不以夫礼待。比见东洛诸妓,体裁与诸州饮妓固不侔矣。然其羞匕筋之态,勤参请之仪,或未能去也。北里之妓,则公卿与举子,其自在一也。朝士金章者,始有参礼,大京兆但能制其舁夫,或可驻其去耳。诸妓以出里艰难,每南街保唐寺有讲席,多以月之八日,相牵率听焉。皆纳其假母一缗,然后能出于里。其于他处,必因人而游,或约人与同行,则为下婢,而纳资于假母。故保唐寺每三八日士子极多,益有期于诸妓也。有一妪号汴州人也,盛有财货,亦育数妓,多蓄衣服器用,僦赁于三曲中。亦有乐工聚居其侧,或呼召之立至。每饮率以三锾,继烛即倍之。

    ○天水仙哥

    天水仙哥字绛真,住于南曲中,善谈谑,能歌令。常为席纠,宽猛得所。其姿容亦常常,但蕴籍不恶,时贤雅尚之,因鼓其声价耳。故右史郑休范尝在席上赠诗曰:"严吹如何下太清,玉肌无奈六铢轻。虽知不是流霞酌,愿听雷和瑟一声。"刘覃登第,年十六七,永宁相国鄴之爱子,自广陵入举,辎重数十车,名马数十驷。时间年郑賨先辈扇之。极嗜欲于长安中。天水之齿甚长于覃,但闻众誉天水,亦不知其妍丑。所由辈潜与天水计议,每令,辞以他事,重难其来。覃则连增所购,终无难色。会他日,天水实有所苦,不赴召。覃殊不知信,增缗不已。所由辈又利其所乞。且不忠告,而终不至。时有户部府吏李全者,居其里中,能制诸妓。覃闻,立使召之,授以金花银榼可二斤许。全贪其重赂,径入曲,追天水入兜舆中,相与至宴所。至则蓬头垢面,涕泗交下,褰帘一睹,亟使舁回,而所费已百余金矣。

    ○楚兒

    楚兒字润娘,素为三曲之尤,而辩慧,往往有诗句可称。近以迟暮,为万年.捕贼官郭锻所纳,置于他所。润娘在娼中,狂逸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悛心。锻.主繁务,又本居有正室,至润娘馆甚稀。每有旧识过其所居,多于窗牖间相呼,.或使人询讯,或以巾笺送遗。锻乃亲仁诸裔孙也,为人异常凶忍且毒,每知,必极笞辱。润娘虽甚痛愤,已而殊不少革。尝一日自曲江与锻行,前后相去十数步,同版使郑光业时为补衮,道与之遇,楚兒遂出帘招之,光业亦使人传语。锻知之因曳至中衢,击以马箠,其声甚冤楚,观者如堵。光业遥视之,甚惊悔,且虑其不任矣。光业明日,特取路过其居侦之,则楚兒已在临街窗下弄琵琶矣。驻马使人传语已,持彩笺送光业诗,曰:"应是前生有宿冤,不期今世恶因缘。蛾眉欲碎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只拟吓人传铁券,,未应教我踏金莲。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光业马上取笔答之,曰:"大开眼界莫言冤,毕世甘他也是缘。无计不烦乾偃蹇,有门须是疾连拳。据论当道加严箠,便合披缁念法莲。如此兴情殊不减,始知昨日是蒲鞭。"光业性疏纵,且无畏惮,不拘小节,是以敢驻马报复,仍便送之。闻者为缩颈。锻累主两赤邑捕贼,故不逞之徒,多所效命,人皆惮焉。

    ○郑举举

    郑举举者居曲中,亦善令章。尝与绛真互为席纠,而充博非貌者。但负流品,巧谈谐,亦为诸朝士所眷。常有名贤醵宴,辟数妓,举举者预焉。今左谏王致君右貂郑礼臣夕拜孙文府、小天赵为山皆在席。时礼臣初入内庭,矜夸不已,致君以下,倦不能对,甚减欢情。举举知之,乃下筹指礼臣曰:"学士语太多,翰林学士虽甚贵甚美,亦在人耳。至如李骘、刘允章、承雍亦尝为之,又岂能增其声价耶?"致君以下皆跃起拜之,喜不自胜致。礼臣因引满自饮,更不复有言。于是极欢,至暮而罢。致君以下各取彩缯遗酬。孙龙光为状元,颇惑之,与同年侯彰臣、杜宁臣、崔勋美、赵延吉、卢文举、李茂勋等数人,多在其舍,他人或不尽预。故同年卢嗣业诉醵罚钱,致诗于状元曰:"未识都知面,频输复分钱。苦心亲笔砚,得志助花钿。徒步求秋赋,持杯给暮饘。力微多谢病,非不奉同年。"○牙娘

    牙娘居曲中,亦流辈翘举者。性轻率,惟以伤人肌肤为事。故硖州夏侯表中相国少子,及第中甲科,皆流品知闻者,宴集尤盛。而表中性疏猛,不拘言语,或因醉戏之,为牙娘批颊,伤其面颇甚。翼日,期集于师门,同年多窃视之。表中因厉声曰:"昨日子女牙娘抓破泽颙。"同年皆骇然。裴公俯首而哂,不能举者久之。今小天赵为山,每因宴席,偏眷牙娘,谓之郡君。为山内子,予从母妹也,甚明悟,为山颇惮之。或亲姻中闻为山属意牙娘,遂以告其内子。他日,为山自外归,内子谓为山曰:"今日颜色甚悦暢,定应是见郡君也。"为山愕然久之,无言以答,亦终不敢诘其言之所来。○颜令宾

    颜令宾居南曲中,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为时贤所厚。事笔砚,有词句,见举人尽礼祗奉,多乞歌诗,以为留赠,五彩笺常满箱箧,后疾病且甚,值春暮,景色晴和,命侍女扶坐于砌前。顾落花而长叹数四,因索笔题诗云:"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因教小童曰:"为我持此出宣阳、亲仁已来,逢见新第郎君及举人,即呈之,云:’曲中颜家娘子将来,扶病奉候郎君。’"因令其家设酒果以待。逡巡至者数人,遂张乐欢饮,至暮,涕泗交下,曰:"我不久矣,幸各制哀挽以送我。"初其家必谓求赙。送于诸客,甚喜,及闻其言,颇慊之。及卒,将瘗之日,得书数篇,其母拆视之,皆哀挽词也。母怒,掷之于街中,曰:"此岂救我朝夕也?"其邻有喜羌竹刘驼驼,聪爽能为曲词。或云尝私于令宾,因取哀词数篇,教挽柩前同唱之,声甚悲怆,是日瘗于青门外。或有措大逢之,他日召驼驼使唱,驼驼尚记其四章。一曰:"昨日寻仙子,輀车忽在门。人生须到此,天道竟难论⊥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不堪襟袖上,犹印旧眉痕。"二曰:"残春扶病饮,此夕最堪伤。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厚意那能展含酸奠一觞。"三曰:"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ˉ奔皆露胆,麇至尽齐眉。花坠有开日,月沉无出期。宁言掩丘后,宿草便离离。"四曰:"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捧心还动我,掩面复何人。岱岳谁为道逝川宁问津。临丧应有主,宋玉在西邻。"自是盛传于长安,挽者多唱之。或询驼驼曰:"宋玉在西,莫是你否?"驼驼哂曰:"大有宋玉在。"诸子皆知私于乐工及邻里之人,极以为耻,递相掩覆。绛真因与诸子争全相谑,失言云:"莫倚居突肆。"既而甚有恨色。后有与绛真及诸子昵熟者,勤问之,终不言也。

    ○杨妙兒

    杨妙兒者居前曲,从东第四五家,本亦为名辈,后老退为假母。居第最宽洁,宾甚翕集。长妓曰莱兒,字蓬仙,貌不甚扬,齿不卑矣,但利口巧言,诙谐臻妙。陈设居止处,如好事士流之家,由是见者多惑之。进士天水,故山北之子,年甚富,与莱兒殊相悬,而一见溺之,终不能舍。莱兒亦以光远聪悟俊?少,尤谄附之。又以俱善章程,愈相知爱。天水未应举时,已相昵狎矣。及应举,自以俊才,期于一战而取,莱兒亦谓之万全。是岁冬,大夸于宾客,指光远为一鸣先辈。及光远下第,京师小子弟。自南院径取道诣莱兒以快之。莱兒正盛饰立于门前以俟榜,小子弟辈马上念诗以谑之曰:"尽道莱兒口可凭,一冬夸婿好声名。适来安远门前见,光远何曾解一鸣?"莱兒尚未信,应声嘲答曰:"黄口小兒口没凭,逡巡看取第三名。孝廉持水添瓶子,莫向街头乱碗鸣。"其敏捷皆此类也。是春莱兒毷氉,久不痊于光远。光远尝以长句诗题莱兒室曰:"鱼钥兽环斜掩门,萋萋芳草忆王孙。醉凭青琐窥韩寿,困掷金梭恼谢鲲。不夜珠光连玉匣,辟寒钗影落瑶樽。欲知明惠多情态,役尽江淹别后魂。"莱兒酬之曰:"长者车尘每到门,长卿非慕卓王孙。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未化鲲。娇别翠钿粘去袂,醉歌金雀碎残樽。多情多病年应促,早办名香为返魂。"莱兒乱离前,有阛阓豪家以金帛聘之,置于他所。人颇思之,不得复睹。莱兒以敏妙诱引宾客,倍于诸妓,榷利甚厚,而假母杨氏未尝优恤莱兒,因大诟假母,拂衣而去,后假母尝泣诉于他宾。次妓曰永兒,字齐卿,婉约于莱兒,无他能。今相国萧司徒遘甚眷之,在翰苑时,每知闻间为之致宴,必约定名占之。次妓曰迎兒,既乏丰姿,又拙戏谑,多劲词以忤宾客。次妓曰桂兒,最少,亦窘于貌,但慕莱兒之为人,雅于逢迎。

    ○王团兒

    王团兒,前曲自西第一家也。己为假母,有女数人。长曰小润,字子美,少时颇籍籍者。小天崔垂休,变化年溺惑之,所费甚广。尝题记于小润髀上,为山所见。赠诗曰:"慈恩塔下亲泥壁,滑腻光华玉不如。何事博陵崔四十,金陵腿上逞欧书。"次曰福娘,字宜之,甚明白,丰约合度,谈论风雅,且有体裁。故天官崔知之侍郎尝于筵上与诗曰:"怪得清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惟应错认偷桃客,曼倩曾为汉侍郎。"次曰小福,字能之,虽乏风姿,亦甚慧黠。予在京师,与群从少年习业,或倦闷时,同诣此处。与二福环坐,清谈雅饮,尤见风态。予尝赠宜之诗曰:"彩翠仙衣红玉肌,轻盈年在破瓜初。霞杯醉劝刘郎饮,云髻慵邀阿母梳。不怕寒侵缘带宝,每忧风举倩持裾。谩图西子晨妆样,西子元来未得如。"得诗甚多,颇以此诗为称惬,持诗于窗左红墙,请予题之。及题毕,以未满壁,请更作一两篇,且见戒无艳。予因题三绝句,如其自述。其一曰:"移壁回窗费几朝,指环偷解薄兰椒。无端斗草输邻女,更被拈将玉步摇。"其二曰:"寒绣红衣饷阿娇,新团香兽不禁烧。东邻起样裙腰阔,刺蹙黄金线几条。"其三曰:"试共卿卿戏语粗,画堂连遣侍兒呼。寒肌不奈金如意,白獭为膏郎有无?"尚校数行未满,翼日诣之,忽见自札后宜之题诗曰:"苦把文章邀劝人,吟看好个语言新。虽然不及相如赋,也直黄金一二斤。"宜之每宴洽之际,常惨然悲郁,如不胜任,合坐为之改容,久而不已。静询之,答曰:"此踪迹安可迷而不返耶又何计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呜咽久之。他日忽以红笺授予,泣且拜。视之,诗曰:"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余因谢之曰:"甚识幽旨,但非举子所宜,何如?"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费尔。"未及答,因授予笔,请和其诗。予题其笺后曰:"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览之,因泣不复言,自是情意顿薄。其夏,予东之洛。或醵饮于家,酒酣,数相嘱曰:"此欢不知可继否?"因泣下,洎冬初还京,果为豪者主之,不可复见。至春上已日,因与亲知禊于曲水,闻邻棚丝竹,因而视之。

    西座一紫衣,东座一缞麻,北座者遍《辶臿》麻衣,对米盂为纠,其南二妓,乃宜之与母也。因于棚后候其女佣以询之。曰:"宣阳彩缬铺张言为街使郎官置宴,张即宜之所主也。"时街使令坤为敬瑄,二缞盖在外艰耳。及下棚,复见女佣。曰:"来日可到曲中否?"诘旦诣其里,见能之在门,因邀下马。予辞以他事,立乘与语。能之团红巾掷予曰:"宜之诗也。"舒而题诗曰:"久赋恩情欲托身,已将心事再三陈。泥莲既没移栽分,今日分离莫恨人。"予览之,怅然驰回,且不复及其门。每念是人之慧性,可喜也。常语予:"本解梁人也,家与一乐工邻,少小常依其家学针线,诵歌诗。总角为人所误,聘一过客,云入京赴调选。及挈至京,置之于是,客绐而去。初是家以亲情接待甚至,累月后,乃逼令学歌令,渐遣见宾客。寻为计巡辽所嬖,韦宙相国子及卫增常侍子所娶,输此家不啻千金矣。间者亦有兄弟相寻,便犹论夺。某量其兄力轻势弱,不可夺,无奈何,谓之曰:"某亦失身矣,必恐徒为。"因尤其家,得数百金与兄,乃恸哭永诀而去。

    每遇宾客,话及此,呜咽久之。

    ○俞洛真

    俞洛真有风貌,且辩慧。顷曾出曲中,值故左揆于公贵主,许纳别室。于公尚广德公主,宣宗女也,颇有贤淑之誉。从子冒其季父。于公柄国时,颇用事,曾贬振州司户,后改名应举。左揆为力甚切,竟不得。后投迹今左广令孜门,因中第,遂佐十军。先通洛真而纳之,月余不能事。诸媵之间彰其迹,以告贵主,主即出之,亦获数百金。遂嫁一胥吏,未期年而所有索尽,吏不能给,遂复入曲。携胥一女,亦当时绝色。洛真虽有风情,而淫冶任酒,殊无雅裁。亦时为席纠,颇善章程。郑右史常与诗曰:"巧制新章拍指新,金罍巡举助精神。时时犹得横波盼,又怕回筹错指人。"离乱前两日,与进士李文远,渥之弟,今改名浣,其年初举,乘醉同诣之,文远一见,不胜爱慕。时日已抵晚,新月初升,因戏文远,题诗曰:"引君来访洞中仙,新月如眉挂户前。领取嫦娥攀得桂,便从陵谷一时迁。"予题于楣间讫,先回。间两日,文远因同诣南院。文远言前者醉中,题姓字于所诣,非宜也,回将撤去之。及安上门,有自所居追予者曰:"潼关失守矣。"文远不肯中返,竟至南院。及回,固不暇前约,耸辔而归。及亲仁之里,已夺马纷纭矣,因仓皇而回,遂乃奔窜。因与文远思所题诗,真谶词也。

    ○王苏苏

    王苏苏在南曲中,屋室宽博,卮馔有序。女昆仲数人,亦颇善谐谑。有进士李标者,自言李英公勣之后,久在大谏王致君门下,致君弟侄因与同诣焉。饮次,标题窗曰:"春暮花株绕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苏苏先未识,不甘其题,因谓之曰:"阿谁留郎君,莫乱道!"遂取笔继之曰:"怪得犬惊鸡乱飞,羸童瘦马老麻衣。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趕归。"标性褊,头面通赤,命驾先归。后苏苏见王家郎君,辄询:"热趕郎在否?"

    ○王莲莲

    王莲莲,字沼容,微有风貌,女弟小仙以下数辈皆不及。但假母有郭氏之癖,假父无王衍之嫌。诸妓皆攫金特甚,诣其门者或酬酢?稍不至,多被尽留车服,赁卫而返。曲中惟此家假父颇有头角,盖无图者矣。


    ○刘泰娘 刘泰娘,北曲内小家女也。彼曲素无高远者,人不知之。乱离之春,忽于慈恩寺前,见曲中诸妓同赴曲江宴。至寺侧下车而行,年齿甚妙,粗有容色。时游者甚众,争往诘之。以居非其所,久乃低眉。及细询之,云门前一樗树子,寻遇暮雨,诸妓分散。其暮,予有事北去,因过其门,恰遇犊车返矣,遂题其舍曰:"寻常凡木最轻樗,今日寻樗桂不如。汉高新破咸阳后,英俊奔波遂吃虚。"同游人闻知,诘朝诣之者,结驷于门矣。

    ○张住住 张住住者,在南曲,所居卑陋,有二女兄不振,是以门甚寂寞,为小铺席货草挫姜果之类。住住,其母之腹女也,少而敏慧,能辨音律。邻有庞佛奴,与之同岁,亦聪警,甚相悦慕。年六七岁,随师于众学中,归则转教住住,私有结发之契。及住住将笄,其家拘管甚切,佛奴稀得见之,又力窘不能致聘。俄而里之南有陈小凤者,欲权聘住住,盖求其元,已纳薄币,约其岁三月五日。及月初,音耗不通,两相疑恨。佛奴因寒食争球,故逼其窗以伺之。忽闻住住曰:"徐州子看看日中也。"佛奴,庞勋同姓,庸书徐邸,因私呼佛奴为徐州子。日中,盖五日也。佛奴甚喜,因求住住云:"上巳日我家踏青去,我当以疾辞,彼即自为计也。"佛奴因求其邻宋妪为之地,妪许之。是日举家踏青去,而妪独留,住住亦留。住住乃键其门,伺于东墙,闻佛奴语声,遂梯而过。佛奴盛备酒馔,亦延宋妪,因为谩寝所以遂平生。既而谓佛奴曰:"子既不能见聘,今且后时矣,随子而奔,两非其便,千秋之誓,可徐图之。五日之言,其何如也?"佛奴曰:"此我不能也,但愿保之他日。"住住又曰:"小凤亦非娶我也,其旨可知也,我不负子矣,而子其可便负我家而辱之乎子必为我之计。"佛奴许之。曲中素有畜斗鸡者,佛奴常与之狎,至五日因髡其冠,取丹物,托宋妪致于住住。既而小凤以为获元,甚喜。又献三缗于张氏,遂往来不绝。复贪住住之明慧,因欲嘉礼纳之。时小凤为平康富家,车服甚盛。佛奴庸于徐邸,不能给食。母兄喻之,邻里讥之。住住终不舍佛奴,指阶井曰:"若逼我不已,骨董一声即了矣。"平康里中素多轻薄小兒,遇事辄唱,住住诳小凤也,邻里或知之。俄而复值北曲王团兒假女小福为郑九郎主之,而私于曲中盛六子者,及诞一子,荥阳抚之甚厚。曲中唱曰:"张公吃酒李公颠,盛六生兒郑九怜。舍下雄鸡伤一德,南头小凤纳三千。"久之,小凤因访住住,微闻其唱,疑而未察。其与住住昵者,诘旦告以街中之辞曰:"是日前佛奴雄鸡因避斗,飞上屋,伤足。前曲小铁炉田小福者,卖马街头,遇佛奴父,以为小福所伤,遂殴之。"住住素有口辩,因抚掌曰:"是何庞汉,打他卖马街头田小福,街头唱’舍下雄鸡失一足,街头小福拉三拳。且雄鸡失德,是何谓也?"小凤既不审,且不喻,遂无以对。住住因大咍,递呼家人随弄小风,甚不自足。住住因呼宋媪,使以前言告佛奴。奴视鸡足且良,遂以生丝缠其鸡足,置街中,召群小兒共变其唱住住之言。小凤复以住住家噪弄不已,遂出街中以避之。及见鸡跛,又闻改唱,深恨向来误听。乃益市酒肉,复之张舍。一夕宴语甚欢,至旦将归。街中又唱曰:"莫将庞大作荍图,庞大皮中的不乾。不怕凤凰当额打,更将鸡脚用筋缠。"小凤闻此唱,不复诣住住。佛奴初庸徐邸,邸将甚怜之,为致职名,竟裨邸将。终以礼聘住住,将连大第。而小凤家事日蹙、复不侔矣。

    ◎附录

    ○胡证尚书

    胡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公尝狎游,为两军力士十许辈凌轹,势甚危窘,公潜遣一介求救于胡。胡衣皁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士睨之失色。胡后到,饮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胡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凡三钟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胡复一举三钟。次及一角觥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坐。胡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胡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北里不测堪戒二事 余顷年往长安中,鳏居侨寓,颇有介静之名。然惚率交友,未尝辞避,故胜游狎宴,常亦预之。朝中知己,谓余能立于颜生子祚生之间矣。余不达声律,且无耽惑,而不免俗,以其道也。然亦惩其事,思有以革其弊。尝闻大中以前,北里颇为不测之地。故王金吾式、令狐博士滈皆目击其事,几罹毒手。实昭著本末,垂戒后来,且又焉知当今无之但不值执金吾曲台之泄耳。王金吾,故山南相国起之子,少狂逸,曾昵行此曲。遇有醉而后至者,遂避之床下。俄顷,又有后至者,仗剑而来,以醉者为金吾也,因枭其首而掷之曰:"来日更呵殿入朝耶?"遂据其状。金吾获免,遂不入此曲,其首家人收瘗之。令狐博士滈,相君当权日,尚为贡士,多往此曲,有昵熟之地,往访之。一旦,忽告以亲戚聚会,乞辍一日,遂去之。滈于邻舍密窥,见母与女共杀一醉人而瘗之室后。来日复再诣之宿,中夜问女,女惊而扼其喉,急呼其母,将共毙之,母劝而止。及旦,归告大京尹捕之,其家已失所在矣。以博文事,不可不具载于明文耳。顷年举子皆不及此里,惟新郎君恣游于一春,近不知谁何启迪呜呼!有危梁峻谷之虞,则回车返策者众矣,何危祸之惑甚于彼,而不能戒于人哉则鼓洪波遵覆辙者,甚于作俑乎!后之人可以作规者,当力制乎其所志,是不独为风流之谈,亦可垂诫劝之旨也。述才慧,所以痛其辱重廪也;述误陷,所以警其轻体也;叙宜之,所以怜拯己之惠也;叙洛真,所以诫上姓之容易也;举令宾,所以念蚩蚩者有轻才之高见也;举住住,所以嘉碌碌者有重让之明心也;引执金吾与曲台,所以裨将来为危梁峻谷之虞也。可不戒之哉!

    ○裴思谦状元

    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低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郑光业补衮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杨汝士尚书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知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红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郑合敬先辈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春来无处不闲行,楚润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元声。"

作者:孙棨

上古秘史

  • 上古秘史是类似山海经”的神怪小说,著者不详。
    文章自开天辟地始,至夏启建国终,几乎囊括了我们如今所知的所有上古传说,可以之为传世之书。

作者:

花月痕

  • 本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小说,书中描写韦痴珠、刘秋痕和韩荷生、杜采秋这两对才子与妓女的故事,叙述他们空达升沉的不同遭遇。韦、韩角逐官场,流连妓院。韦风流文采,名倾一时,而怀才不遇,终身潦倒;秋痕也因不得嫁韦,以身殉情。韩则飞黄腾达,累迁官至封侯;采秋终于归韩,亦得一品夫人封号。全书布局巧妙,行文缠绵,文笔细腻、哀艳姜婉。其中刘秋痕,虽堕娼门,但不甘沉沦,以死殉情,是中国古代小说中少见的一处身遭侮辱损害而奋力抗争搏斗的光彩照人的妓女形象。作者通过这一穷一达两对人物追求。其中关于韦、刘二人的描写,凄婉动人,颇具艺术感染力。

    《花月痕》出现在《红楼梦》一个世纪之后,流行于清末狭邪小说及鸳鸯蝴蝶派小说浪潮之前,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到狭邪小说的过渡环节。

作者:魏秀仁

姜斋诗话

  •    ◎卷上

      王仲淹氏之续经,见废于先儒,旧矣。继而僭者,《七制》之诏策也。仲淹不任删;《七制》之主臣,尤不足述也。《春秋》者,衰世之事,圣人之刑书也。平、桓之天子,齐、晋之诸候,荆、吴、徐、越之僭伪,其视六代、十六国相去无几;事不必废也,而诗亦如之。卫宣、陈灵下逮乎溱洧之士女,葛屦之公子,亦奚必贤于曹、刘、沈、谢乎?仲淹之删,非圣人之删也,而何损于采风之旨邪?故汉、魏以还之比兴,可上通于《风》、《雅》;桧、曹而上之条理,可近译以三唐。元韵之机,兆在人心,流连泆宕,一出一入,均此情之哀乐,必永于言者也。故艺苑之士,不原本于《三百篇》之律度,则为刻木之桃李;释经之儒,不证合于汉、魏、唐、宋之正变,抑为株守之兔罝。

      陶冶性情,别有风旨,

      不可以典册、简牍、训诂之学与焉也。隋举两端,可通三隅。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尽矣。辨汉、魏、唐、宋之雅俗得失以此,读《三百篇》者必此也。“可以”云者,隋所以而皆可也。于所兴而可观,其兴也深;于所观而可兴,其观也审。以其群者而怨,怨愈不忘;以其怨者而群,群乃益挚。出于四情之外,以生起四情;游于四情之中,情无所窒。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故《关雎》,兴也;康王晏朝,

      而即为冰鉴。“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观也;谢安欣赏,而增其遐心。人情之游也无涯,而各以其情遇,斯所贵于有诗。是帮延年不如康乐,而宋、唐之所繇升降也。谢叠山、虞道园之说诗,并画而根掘之,恶足知此?

      “采采芣苡”,意在言先,亦在言后,从容涵泳,自然生其气象。

      即五言中,《十九首》犹有得此意者。陶令差能仿佛,下此绝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非韦应物“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所得而问津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知此,则“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与“唯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情之深浅宏隘见矣。况孟郊之乍笑而心迷,香啼而魂丧者乎?

      唐人《少年行》云:“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猎长杨。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想知少妇遥望之情,以自矜得意,此善于取影者也。“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猃狁于夷。”其妙正在此。训诂家不能领悟,谓妇方采蘩而见归师,旨趣索然矣。建旌旗,举矛戟,车马喧阗,凯乐竞奏之下,仓庚何能不惊飞,而尚闻其喈喈?六师在道,虽曰勿扰,采蘩之妇,亦何事暴面于三军之侧耶?征人归矣,度其妇方采蘩,而闻归师之凯旋。故迟迟之日,萋萋之草,鸟鸣之和,皆为助喜。而南仲之功,震于闺阁,家室之欣幸,遥想其然,而征人之意得可知矣。乃以此而称南仲,又影中取影,曲尽人情之极至也,

      始而欲得其欢,已而称颂之,终乃有所求焉,细人必出于此。

      《鹿鸣》之一章曰:“示我周行。”二章曰:“示民不佻,君子是则是效。”三章曰:“以燕乐嘉宾之心。”异于彼矣。此之谓大音希声。希声,不如其始之勤勤也。杜子美之于韦左丞,亦尝知此乎!  “庭燎有辉”,乡晨之景,莫妙于此。晨色渐明,赤光杂烟而叆叇,但以“有辉”二字写之。唐人《除夕》诗“殿庭银烛上熏天”之句,写除夕之景,与此仿佛,而简至不逮远矣。“花迎剑佩”四字,差为晓色朦胧传神;而又云“星初落”,则痕迹露尽。益叹《三百篇》之不可及也!

      苏子瞻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体物之工,非“沃若”不足以言桑,非桑不足以当“沃若”,固也。然得物态,未得物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有蕡其实”,乃穷物理。夭夭者,桃之稚者也。桃至拱把以上,则液流稚结,花不荣,叶不盛,实不蕃。小树弱枝,婀娜妍茂为有加耳。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胡然我念之,亦可怀也”,皆意藏篇中。杜子美“故国平居有所思”,上下七首,于此维系,其源出此。

      俗笔必于篇终结锁,不然则迎头便喝。

      句绝而语不绝,韵变而意不变,此诗家必不容昧之几。“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降者,玄鸟降也,句可绝而语未终也。“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意相承而韵移也。尽古今作者,未有不率繇乎此,不然,气绝神散,如断蛇剖瓜矣。近有吴中顾梦麟者,以帖括塾师之识说诗,遇转则割裂,别立一意。不以诗解诗,而以学究之陋解诗,令古人雅度微言,不相比附。陋子学诗,其弊必至于此。  知“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之妙,则知“杨柳依依”、“零雨其濛”之圣于诗;司空表圣所谓“规以象外,得之园中”者也。

      “赐名大国虢与秦”,与“美孟姜矣”、“美孟弋矣”、“美孟庸矣”一辙,古有不讳之言也,乃《国风》之怨而诽,直而绞者也。

      夫子存而弗删,以见卫之政散民离,人诬其上;而子美以得“诗史”之誉。夫诗之不可以史为,若口与目之不相为代也,久矣。《鲁颂》,鲁风也;《商颂》,宋风也:以其用天子之礼乐,故仍其名曰“颂”。

      其郊禘之升歌也,乃文之无惭,侈心形焉。“鼓咽咽,醉言归,于胥乐兮。”与《铙吹》、《白纻》同其管急弦繁之度,杂霸之风也。鲍昭、李白、曹鄴以之。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语似排偶,而下三语与上一语相匹。李白“剑阁重开蜀北门,上皇车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窃取此法而逆用之。盖从无截然四方八段之风雅也。

      谢灵运一意回旋往复,以尽思理,吟之使人卞躁之意消。《小宛》抑不仅此,情相若,理尤居胜也。王敬美谓:“诗有妙悟,非关理也。”非理抑将何悟?

      用复字者,亦形容之意,“河水洋洋”一章是也。“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顾用之以骀宕。善学诗者,何必有所规画以取材?

      兴在有意无意之间,比亦不容雕刻;关情者景,自与情相为珀芥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穷,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乍读之若雄豪,然而适与“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相为融浃。当知“倬彼云汉”,颂作人者增其辉光,忧旱甚者益其炎赫,无适而无不适也。唐末人不能及此,为“玉合底盖”之说,孟郊、温庭筠分为二垒。天与物其能为尔阄分乎?

      ◎卷下

      兴、观、群、怨,诗尽于是矣。经生家析《鹿鸣》、《嘉鱼》为群,《柏舟》、《小弁》为怨,小人一往之喜怒耳,何足以言诗?  “可以”云者,随所以而皆可也。《诗三百篇》而下,唯《十九首》能然。李杜亦仿佛遇之,然其能俾人随触而皆可,亦不数数也。又下或一可焉,或无一可者。故许浑允为恶诗,王僧孺、庾肩吾及宋人皆尔。

      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若齐、梁绮语,宋人抟合成句之出处,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处发,此之谓小家数,总在圈缋中求活计也。  把定一题、一人、一事、一物,于其上求形模,求比似,求词采,求故实;如钝斧子劈栎柞,皮屑纷霏,何尝动得一丝纹理?以意为主,势次之。势者,意中之神理也。唯谢康乐为能取势,宛转屈伸,以求尽其意,意已尽则止,殆无剩语;夭矫连蜷,烟云缭绕,乃真龙,非画龙也。  “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则与景相迎者也。“日暮天无云,春风散微和”,想见陶令当时胸次,岂来杂铅汞人能作此语?程子谓见濂溪一月,坐春风中。非程子不能知濂溪如此,非陶令不能自知如此也。  “僧敲月下门”只是妄想揣摩,如说他人梦,纵令形容酷似,何尝毫发关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长河落日圆”,初无定景;“隔水问樵夫”,初非想得。

      则禅家所谓“现量”也。

      诗文俱有主宾。无主之宾,谓之乌合。俗

      论以此为宾,以赋为主,皆塾师赚童子死法耳。立一主以待宾,宾非无主之宾者,乃俱有情而相浃洽。若夫“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于贾岛何与?“湘潭云尽暮烟出,巴蜀雪消春水来”,于许浑奚涉?皆乌合也。“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得主矣,尚有痕迹。“花迎剑佩星初落”,则宾主历然镕合一片。  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即极写大景,如:“阴晴众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逾此限。非按舆地图便可云“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楼所得见者耳。隔垣听演杂剧,可闻其歌,不见其舞,更远则但闻鼓声,而可云所演何出乎?前有齐、梁,后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  一诗止于一时一事,自《十九首》至陶、谢皆然。“夔府孤城落日斜”,继以“月映荻花”,亦自日斜至月出,诗乃成耳。若杜陵长篇,有历数月日事者,合为一章,《大雅》有此体。后唯《焦仲卿》、《木兰》二诗为然。要以从旁追叙,非言情之章也。为歌行则合,五言固不宜尔。

      古诗无定体,似可任笔为之,不知自有天然不可越之榘矱。故李于鳞谓:唐无五古诗,言亦近是;无即不无,但百不得一二而已。所谓榘矱者,意不枝,词不荡,曲折而无痕,戌削而不竞之谓。若于鳞所云无古诗,又唯无其形埒字句与其粗豪之气耳。不尔,则“子房未虎啸”及《玉华宫》二诗,乃李、杜集中霸气灭尽,和平温厚之意者,何以独入其选中?

      古诗及歌行换韵者,必须韵意不变转。自《三百篇》以至庾、鲍七言,皆不待钩锁,自然蝉连不绝。此法可通于时文,使股法相承,股中换气。近有顾梦鳞者,作《诗经塾讲》,以转韵立界限,划断意旨。劣经生桎梏古人,可恶孰甚焉!晋《清商》、《三洲》曲及唐人所作,有长篇拆开可作数绝句者,皆若虫相续成一青蛇之陋习也。

      以神理相取,在远近之间,才着手便煞,一放手又飘忽去,如“物在人亡无见期”,捉煞了也。如宋人《咏河魨》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饶他有理,终是于河魨没交涉。“青青河畔草”与“绵绵思远道”,何以相因依,相含吐?神理凑合时,自然恰得。

      太白胸中浩渺之致,汉人皆有之,特以微言点出,包举自宏。太白乐府歌行,则倾囊而出耳。如射者引弓极满,或即发矢,或迟审久之,能忍不能忍,其力之大小可知已。要至于太白止矣。一失而为白乐天,本无浩渺之才,如决池水,旋踵而涸。再失而为苏子瞻,萎花败叶,随流而漾,胸次局促,乱节狂兴,所必然也。

      “海暗三山雨”接“此乡多宝玉”不得。迤逦说到“花明五岭春”,然后彼句可来,又岂尝无法哉?非皎然、高棅之法耳。若果足为法,乌容破之?非法之法,则破之不尽,终不得法。诗之有皎然、虞伯生,经义之有茅鹿门、汤宾尹、袁了凡,皆画地成牢以陷人者,有死法也。死法之立,总缘识量狭小。如演杂剧,在方丈台上,故有花样步位,稍移一步则错乱。若驰骋康庄,取涂千里,而用此步法,虽至愚者不为也。

      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一片月”,自然是孤栖忆远之情;“影静千官里”,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难曲写,如“诗成珠玉在挥毫”,写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赏之景。凡此类,知者遇之;非然,亦鹘突看过,作等闲语耳。

      “更喜年芳入睿才”与“诗成珠玉在挥毫‘,可称双绝。不知者以“入”字“在”字为用字之七,不知渠自顺手凑着。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与上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也。“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自然是登岳阳楼诗。尝试设身作杜陵,凭轩远望观,则心目中二语居然出现,此亦情中景也。孟浩然以“舟楫”、“垂钓”钩锁合题,却自全无干涉。

      近体中二联,一情一景,一法也。“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来。

      御柳已争梅信发,林花不待晓风开。”皆景也,何者为情?若四句俱情而无景语者,尤不可胜数,其得谓之非法乎?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橛,则情不足与,而景非其景。且如“九月寒砧催木叶”,二句之中,情景作对;“片石孤云窥色相”四句,情景双收:更从何处分析?陋人标陋格,乃谓“吴楚东南坼”四句,上景下情,为律诗宪典,不顾杜陵九原大笑。愚不可瘳,亦孰与疗之?

      起承转收,一法也。试取初盛唐律验之,谁必株守此法者?法莫要于成章;立此四法,则不成章矣。且道“卢家少妇”一诗作何解?

      是何章法?又如“火树银花合”,浑然一气;“亦知戍不返”,曲折无端。其他或平铺六句,以二语括之;或六七句意已无余,末句用飞白法飏开,义趣超远:起不必起,收不必收,乃使生气灵通,成章而达。至若“故国平居有所思”,“有所”二字,虚笼喝起,以下曲江蓬莱、昆明、紫阁,皆所思者,此自《大雅》来;谢客五言长篇用为章法;杜更藏锋不露,抟合无垠:何起何收,何承何转?陋人之法,乌足展骐骥之足哉?近世唯杨用修辨之甚悉。用修工于用法,唯其能破陋人之法也。

      起承转收以论诗,用教幕客作应酬或可;其或可者,八句自为一首尾也。塾师乃以此作经义法,一篇之中,四起四收,非若虫相衔成青竹蛇而何?两间万物之生,无有尻下出头,枝末生根之理。不谓之不通,其可得乎?

      《乐记》云:“凡音之起,从人心生也。”固当以穆耳协心为音律之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昔闻洞庭水”,“闻”、“庭”二字俱平,正尔振起。若“今上岳阳楼”易第三字为平声,云“今上巴陵楼”,则语蹇而戾于听矣。“八月湖水平”,“月”、“水”二字皆仄,自可;若“涵虚混太清”易作“混虚涵太清”,为泥声土鼓而已。又如“太清上初日”,音律自可;若云“太清初上日”,以求合于粘,则情文索然,不复能成佳句。又如杨用修警句云:“谁起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烽烟?”若谓“安”字失粘,更云“谁起东山谢太传”,拖沓便不成响。足见凡言法者,皆非法也。释氏有言:“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艺文家知此,思过半矣。

      作诗亦须识字。如思、应、教、令、吹、烧之类,有平仄二声,音别则义亦异。若粘与押韵,于此鹘突,则荒谬止堪嗤笑。唐人不寻出处,不夸字学,而犯此者百无一二。宋人以博核见长,偏于此多误。

      杜陵以酂侯“酂”字作“才何切”,平声粘,缘《史》、《汉》注自有两说,非不识字也。至廉颇音“婆”,相如音“湘”,则考据精切矣。苏子瞻不知《轩辕弥明诗序》“长头高结”,“结”字作“洁”音,稚子之所耻为,而孟浪若此!近见有和人韵者,以“葑菲”字音押,虽不足道,亦可为不学人永鉴。

      唯孟浩然“气蒸云梦泽”,不知“云土梦作乂”,“梦”本音蒙。

      “青阳逼岁除”不知“日月其除”,“除”本音住。浩然山人之雄长,时有秀句;而轻飘短味,不得与高、岑、王、储齿。近世文征仲轻秀与相颉颃,而思致密赡,骎骎欲度其前。’

      王子敬作一笔草书,遂欲跨右军而上。字各有形埒,不相因仍,尚以一笔为妙境,何况诗文本相承递耶?一时、一事、一意,约之止一两句;长言永叹,以写缠绵悱恻之情,诗本教也。《十九首》及“上山采蘼芜”等篇,止以一笔入圣证。自潘岳以凌杂之心,作芜乱之调,而后元声几熄。唐以后间有能此者,多得之绝句耳。一意中但取一句,“松下问童子”是已。如“怪来妆阁闭”,又止半句,愈入化境。近世郭奎“多病文园渴未消”一绝,仿佛得之。刘伯温、杨用修、汤易仍、徐文长有纯净者,亦无歇笔。至若晚唐饾凑,宋人支离,俱令生气顿绝。“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医家名为关格,死不治。

      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古人绝唱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蝴蝶飞南园”、“池塘生春草”、“亭皋木叶下”、“芙蓉露下落”,皆是也,而情寓其中矣。以写景之心理言情,则身心中独喻之微,轻安拈出。谢太传于《毛诗》取“訏谟定命,远猷辰告”,以此八句如一串珠,将大臣经营国事之心曲,写出次第,故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同一达情之妙。

      有大景,有小景,有大景中小景。“柳叶开时任好风”、“花覆千官淑景移”及“风正一帆悬”、“青霭入看无”,皆以小景传大景之神。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张皇使大,反令落拓不亲。宋人所喜,偏在此而不在彼。近唯文征仲《斋宿》等诗,能解此妙。

      情语能以转折为含蓄者,唯杜陵居胜,“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柔橹轻鸥外,含凄觉汝贤”之类是也。此又与“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更进一格,益使风力遒上。

      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松陵体”永堕小乘者,以无句不巧也。然皮、陆二子,差有兴会,犹堪讽咏。

      若韩退之以险韵、奇字、古句、方言矜其饾辏之巧,巧诚巧矣,而于心情兴会,一无所涉,适可为酒令而已。黄鲁直、米元章益堕此障中。近则王谑庵承其下游,不恤才情,别寻蹊径,良可惜也。  对偶有极巧者,亦是偶然凑手,如“金吾”、“玉漏”、“寻常”、“七十”之类,初不以此碍于理趣,求巧则适足取笑而已。贾岛诗:“高人烧药罢,下马此林间。”以“下马”对“高人”,噫!

      是何言与!

      一解弈者,以诲人弈为游资。后遇一高手,与对弈,至十数子,辄揶揄之曰:“此教师棋耳!”诗文立门庭,使人学己,人一学即似者,自诩为“大家”,为“才子”,亦艺苑教师而已。高廷礼、李献吉、何大复、李于鳞、王元美、钟伯敬、谭友夏,所尚异科,其归一也。才立一门庭,则但有其局格,更无性情,更无兴会,更无思致;自缚缚人,谁为之解者?昭代风雅,自不属此数公。若刘伯温之思理,高季迪之韵度,刘彦昺之高华,贝廷琚之俊逸,汤义仍之灵警,绝壁孤骞,无可攀蹑,人固望洋而返;而后以其亭亭岳岳之风神,与古人相辉映。次则孙仲衍之暢适,周履道之萧清,徐昌穀之密赡,高子业之戌削,李宾之之流丽,徐文长之豪迈,各擅胜场,沉酣自得;正以不悬牌开肆,充风雅牙行,要使光焰熊熊,莫能掩抑,岂与碌碌馀子争市易之场哉?李文饶有云:“好驴马不逐队行。”立门庭与依傍门庭者,皆逐队者也。  建立门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

      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故嗣是而兴者,如郭景纯、阮嗣宗、谢客、陶公,乃至左太冲、张景阳,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视子建蔑如矣。降而萧梁宫体,降而王、杨、卢、骆,降而大历十才子,降而温、李、杨、刘,降而“江西宗派”,降而北地、信阳、琅邪、历下,降而竟陵,所翕然从之者,皆一时和哄汉耳。宫体盛时,即有庾子山之歌行,健笔纵横,不屑烟花簇凑。唐初比偶,即有陈子昂、张子寿扢扬大雅。继以李、杜代兴,杯酒论文,雅称同调;而李不袭杜,杜不谋李,未尝党同伐异,画疆默守。沿及宋人,始争疆垒。

      欧阳永叔亟反杨亿、刘筠之靡丽,而矫枉已迫,还入于枉,遂使一代无诗,掇拾夸新,殆同觞令。胡元浮艳,又以矫宋为工。蛮触之争,要于兴、观、群、怨,丝毫未有当也。伯温、季迪以和缓受之,不与元人竞胜,而自问风雅之津。故洪武间诗教中兴,洗四百年三变之陋。  是知立“才子”之目,标一成之法,扇动庸才,旦仿而夕肖者,原不足以羁络骐骥;唯世无伯乐,则驾盐车上太行者,自鸣骏足耳。

      所以门庭一立,举世称为“才子”、为“名家”者有故。如欲作李、何、王、李门下厮养,但买得《韵府群玉》、《诗学大成》、《万姓统宗》、《广舆记》四书置案头,遇题查凑,即无不足。若欲吮竟陵之唾液,则更不须尔,但就措大家所诵时文“之”、“于”、“其”、“以”、“静”、“澹”、“归”、“怀”熟活字句凑泊将去,即已居然词客。如源休一收图籍,即自谓酂侯,何得不向白华殿拥戴硃泚耶?为硃泚者,遂褎然自以为天子矣。举世悠悠,才不敏,学不充,思不精,情不属者,十姓百家而皆是。有此开方便门大功德主,谁能舍之而去?又其下更有皎然《诗式》一派,下游印纸门神待填硃绿者,亦号为诗。《庄子》曰:“人莫悲于心死。”心死矣,何不可图度予雄耶?

      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王敬美风神蕴藉,高出元美上者数等,而俗所归依,独在元美。元美如吴夫差倚豪气以争执牛耳,势之所凌灼,亦且如之何哉?  敬美论诗,大有玄微之旨。其云“河下佣”者,阿兄即是。挥毫落纸,非云非烟,为五里雾耳。如《送蔡子木诗》:“一去蔡邕谁倒屣?可怜王粲独登楼。”恰好安排,一呼即集,非“河下佣”而何?

      元美末年以苏子瞻自任,时人亦誉为“长公再来”。子瞻诗文虽多灭裂,而以元美拟之,则辱子瞻太甚。子瞻、野狐禅也,元美则吹螺摇铃,演《梁皇忏》一应付僧耳。“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元美竭尽生平,能作此两句不?

      立门庭者必饾饤,非饾饤不可以立门庭。盖心灵人所自有而不相贷,无从开方便法门,任陋人支借也。人讥“西昆体”为獭祭鱼,苏子瞻、黄鲁直亦獭耳!彼所祭者,肥油江豚;此所祭者,吹沙跳浪之鲿鲨也。除却书本子,则更无诗。如刘彦昺诗:“山围晓气蟠龙虎,台枕东风忆凤凰。”贝廷琚诗:“我别语兒溪上宅,月当二十四回新。”“如何万国尚戎马,只恐四邻无故人。”用事不用事,总以曲写心灵,动人兴、观、群、怨,却使陋人无从支借;唯其不可支借,故无有推建门庭者,而独起四百年之衰。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岂以“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为出处耶?用意别,则悲愉之景原不相贷,出语时偶然凑合耳。必求出处,宋人之陋也。其尤酸迂不通者,既于诗求出处,抑以诗为出处,考证事理。杜诗:“我欲相就沽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遂据以为唐时酒价。崔国辅诗:“与沽一斗酒,恰用十千钱。”就杜陵沽处贩酒向崔国辅卖,岂不三十倍获息钱耶?求出处者,其可笑类如此。

      一部杜诗,为刘会孟堙塞者十之五,为《千家注》沉埋者十之七,为谢叠山、虞伯生汙蔑更无一字矣。开卷《龙门奉先寺诗》:“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尽人解一“卧”字不得,只作人卧云中,故于“阙”字生许多胡猜乱度。此等下字法,乃子美早年未醇处,从阴鉴、何逊来,向后脱卸乃尽,岂黄鲁直所知耶?至“沙上凫雏傍母眠”,诬为嘲诮杨贵妃、安禄山,则市井恶少造谣歌,诮邻人闺阃恶习,施之君父,罪不容于死矣。

      《小雅鹤鸣》之诗,全用比体,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创调也。要以俯仰物理而咏叹之,用见理随物显,唯人所感,皆可类通;初非有所指斥,一人一事,不敢明言,而姑为隐语也。若他诗有所指斥,则皇父、尹氏、暴公,不惮直斥其名,历数其慝;而且自显其为家父,为寺人孟子,无所规避。诗教虽云温厚,然光昭之志,无畏于天,无恤于人,揭日月而行,岂女子小人半含不吐之态乎?《离骚》虽多引喻,而直言处亦无所讳。宋人骑两头马,欲博忠直之名,又畏祸及,多作影子语巧相弹射,然以此受祸者不少,既示人以可疑之端,则虽无所诽诮,亦可加以罗织。观苏子瞻乌台诗案,其远谪穷荒,诚自取之矣;而抑不能昂首舒吭以一鸣,三木加身,则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可耻孰甚焉!近人多效此者,不知轻薄圆头恶习,君子所不屑久矣。

      近体,梁、陈已有,至杜审言而始叶于度。歌行,鲍、庾初制,至李太白而后极其致。盖创作犹鱼之初漾于洲渚,继起者乃泳游自恣,情舒而鳞鬐始展也。七言绝句,初盛唐既饶有之,稍以郑重,故损其风神。至刘梦得而后宏放出于天然,于以扬扢性情,馺娑景物,无不宛尔成章,诚小诗之圣证矣。此体一以才情为主。言简者最忌局促,局促则必有滞累;苟无滞累,又萧索无馀。非有红炉点雪之襟宇,则方欲驰骋,忽尔蹇踬;意在矜庄,只成疲苶。以此求之,知率笔口占之难,倍于按律合辙也。梦得而后,唯天分高朗者能步其芳丽尘。白乐天、苏子瞻皆有合作,近则汤义仍、徐文长、袁中郎往往能居胜地,无不以梦得为活谱。才与无才,情与无情,唯此体可以验之。不能作五言古诗,不足入风雅之室;不能作七言绝句,直是不当作诗。区区近体中觅好对语,一四六幕客而已。

      七言绝句,唯王江宁能无疵颣;储光义、崔国辅其次者。至若“秦时明月汉时关”,句非不链,格非不高,但可作律诗起句,施之小诗,未免有头重之病。若“水尽南天不见云”、“永和三日荡轻舟”、“囊无一物献尊亲”、“玉帐分弓射虏营”,皆所谓滞累,以有衬字故也。其免于滞累者,如“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则又疲苶无生气,似欲匆匆结煞。

      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况绝句只此数语,拆开作一俊语,岂复成诗?“百战方夷项,三章且易秦。功归萧相国,气尽戚夫人。”恰似一汉高帝谜子,掷开成四片,全不相关通。如此作诗,所谓“佛出世也救不得”也。

      建立门庭,已绝望风雅。然其中有本无才情,以此为安身立命之本者,如高廷礼、何大复、王元美、钟伯敬是也。有才情固自足用,而以立门庭故自桎梏者,李献吉是也。其次则谭友夏亦有牙后慧,使不与钟为徒,几可分文徵仲一席,当于其五七言绝句验之。

      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若不论势,则缩万里于咫尺,直是《广舆记》前一天下图耳。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

      李献吉诗:“浩浩长江水,黄州若个边?岸回山一转,船到堞楼前。”固自不失此风味。

      五言绝句自五言古诗来,七言绝句自歌行来,此二体本在律诗之前;律诗从此出,演令充早日暢耳。有云:绝句者,截取律诗一半,或绝前四句,或绝后四句,或绝首尾各二句,或绝中两联。审尔,断头刖足,为刑人而已。不知谁作此说,戕人生理?自五言古诗来者,就一意中圆净成章,字外含远神,以使人思;自歌行来者,就一气中骀宕灵通,句中有馀韵,以感人情。脩短虽殊,而不可杂冗滞累则一也。五言绝句,有平铺两联者,亦阴鉴、何逊古诗之支裔。七言绝句,有对偶如:“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亦流动不羁,终不可作“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平实语。足知绝律四句之说,牙行赚客语,皮下有血人不受他和哄。  《大雅》中理语造极精微,除是周公道得,汉以下无人能嗣其响。

      陈正字、张曲江始倡《感遇》之作,虽所诣不深,而本地风光,骀宕人性情,以引名教之乐者,风雅源流,于斯不昧矣。硃子和陈、张之作,亦旷世而一遇。此后唯陈白沙为能以风韵写天真,使读之者如脱钩而游杜蘅之沚。王伯安厉声吆喝:“个个人心有仲尼。”乃游食髡徒夜敲木板叫街语,骄横卤莽,以鸣其“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说,志荒而气因之躁,陋矣哉!

      门庭之外,更有数种恶诗:有似妇人者,有似衲子者,有似乡塾师者,有似游食客者。妇人、衲子,非无小慧;塾师、游客,亦侈高谈。但其识量不出针线蔬笋,数米量盐,抽丰告贷之中;古今上下哀乐,了不相关,即令揣度言之,亦粤人咏雪,但言白冷而已。然此数者,亦有所自来,以为依据:似妇人者,仿《国风》而失其不淫之度。

      晋、宋以后,柔曼移于壮夫;;近则王辰玉、谭友夏中之。似衲子者,其源自东晋来。钟嵘谓陶令为隐逸诗人之宗,亦以其量不弘而气不胜,下此者可知已。自是而贾岛固其本色;陈无己刻意冥搜,止堕★盐窠臼;近则钟伯敬通身陷入;陈仲醇纵饶绮语,亦宋初九僧之流亚耳。  似塾师、游客者,《卫风》、《北门》实为作俑。彼所谓“政散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者,夫子录之,以著卫为狄灭之因耳。陶公“饥来驱我去”,误堕其中。杜陵不审,鼓其馀波。嗣后啼饥号寒,望门求索之子,奉为羔雉,至陈昂、宋登春而丑秽极矣。学诗者,一染此数家之习,白练受污,终不可复白,尚戒之哉!  艳诗有述欢好者,有述怨情者,《三百篇》亦所不废;顾皆流览而达其定情,非沉迷不反,以身为妖冶之媒也。嗣是作者,如“荷叶罗裙一色裁”,“昨夜风开露井桃”,皆艳极而有所止。至如太白《乌栖曲》诸篇,则又寓意高远,尤为雅奏。其述怨情者,在汉人则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唐人则“闺中少妇不知愁”、“西宫夜静百花香”,婉娈中自矜风轨。迨元、白起,而后将身化作妖冶女子,备述衾裯中丑态。杜牧之恶其蛊人心,败风俗,欲施以典刑,非已甚也。近则汤义仍屡为泚笔,而固不失雅步。唯谭友夏浑作青楼淫咬,须眉尽丧;潘之恆辈又无论已。《清商曲》起自晋、宋,盖里巷淫哇,初非文人所作,犹今之《劈破玉》、《银纽丝》耳。操觚者即不惜廉隅,亦何至作《懊侬歌》、《子夜》、《读曲》?

      前所列诸恶诗,极矣;更有猥贱于此者,则诗佣是也。诗佣者,衰腐广文,应上官之徵索;望门幕客,受主人之雇托也。彼皆不得已而为之。而宗子相一流,得已不已,间则繙书以求之,迫则倾腹以出之,攒眉叉手,自苦何为?其法:姓氏官爵,邑里山川,寒喧庆吊,各以类从;移易故实,就其腔壳;千篇一律,代人悲欢;迎头便喝,结煞无馀;一起一伏,一虚一实,自诧全体无瑕,不知透心全死。风雅下游至此,而浊秽无加矣。宋以上未尝有也。高廷礼作俑于先,宗子相承其衣钵。凡为佣者,得此以擿埴而行,而天下之言诗者,车载斗量矣。此可为风雅痛哭者也!

      咏物诗,齐、梁始多有之。其标格高下,犹画之有匠作,有士气。

      徵故实,写色泽,广比譬,虽极镂绘之工,皆匠气也。又其卑者,饾凑成篇,谜也,非诗也。李峤称“大手笔”,咏物尤其属意之作,裁剪整齐而生意索然,亦匠笔耳。至盛唐以后,始有即物达情之作,“自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贴切樱桃,而句皆有意,所谓“正在阿堵中”也。“黄莺弄不足,含入未央宫”,断不可移咏梅、桃、李、杏,而超然玄远,如九转还丹,仙胎自孕矣。宋人于此茫然,愈工愈拙,非但“认桃无绿叶,道杏有青枝”为可姗笑已也。嗣是作者益趋匠画,里耳喧传,非俗不赏。袁凯以《白燕》得名,而“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按字求之,总成窒碍。高季迪《梅花》,非无雅韵,世所传诵者,偏在“雪满山中”、“月明林下”之句。徐文长、袁中郎皆以此衒巧。要之,文心不属,何巧之有哉。杜陵《白小》诸篇,踸踔自寻别路,虽风韵足,而如黄大痴写景,苍莽不群。作者去彼取此,不犹善乎?禅家有“三量”,唯“现量”发光,为依佛性;“比量”稍有不审,便入“非量”;况直从“非量”中施硃而赤,施粉而白,勺水洗之,无盐之色败露无馀,明眼人岂为所欺耶?

作者:王夫之